永昌侯府。
花厅之内,气氛与外面的喧嚣火热截然相反,阴沉得如同冰窖。
“砰!”
蓝玉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黄花梨的茶几上,上好的瓷杯震得跳起,茶水四溅。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刘——伯——温!老子日他先人!”
咆哮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这老匹夫!竟敢如此!竟敢如此!!”
他面前,曹震、朱寿、王弼等一众淮西勋贵个个脸色铁青,牙关紧咬。
他们刚刚得到消息!
那份关于拍卖雪花盐制造权的昭告,已经贴满了金陵城。
而在此之前,他们安插的眼线清清楚楚地看到——
刘伯温急匆匆进了东宫,随后太子殿下便入了宫。
再然后,这该死的昭告就出来了!
“还用想吗?!”
曹震猛地站起身,脸色狰狞,唾沫星子横飞,“定是那刘伯温在工部吃了瘪,跑去太子殿下面前搬弄是非,进了谗言!”
“殿下仁厚,被他蛊惑,这才去求了陛下,弄出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毒计!”
“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温声音发颤,带着一丝恐惧,“断了咱们的盐路,如今还想把咱们彻底踢出局!”
“这老匹夫,其心可诛!”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利用在工部的势力,给刘伯温使绊子。
让他知难而退,或者至少拖延时间。
让他们能想办法从中斡旋,保住一部分利益。
谁能想到,刘伯温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搞出个什么“拍卖”!
这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工部那群废物!连个刘伯温都拦不住!”
蓝玉气得破口大骂,眼中杀机毕露,“还有太子殿下……殿下怎么就信了那老匹夫的鬼话!”
“永昌侯,现在说这些晚了!”
王弼相对冷静些,但脸色同样难看,他沉声道,“昭告已发,木已成舟!”
“陛下金口已开,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应对!”
“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这泼天的富贵,落到那些贱商手里?看着刘伯温那老匹夫得意?”
“应对?怎么应对?”
曹震烦躁地踱步,“难道咱们还能明着抗旨不成?”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杯盘偶尔碰撞的轻响。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甘、愤怒和一丝无力感。
对抗朝廷明旨,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突然,坐在角落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某位侯爷,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他阴恻恻地开口。
“明着不行,咱们还不能来暗的吗?”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那侯爷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这拍卖,不是要审核商户资格吗?”
“要声望,要乐善好施?”
“咱们名下,难道就没有几个摆得上台面的人?”
“那些依附咱们的商贾,哪个不是‘乐善好施’?”
“随便拿出几个,给他们换个干净身份,备足银子,混进去参与竞拍!”
他越说眼睛越亮:“只要咱们的人能拍下一两个资格!”
“这造盐之法,这售卖之权,不就又回到咱们手里了?”
“虽然明面上赚的银子,要分给朝廷一大块,不如以往走私来得暴利,但至少…这锅里的肉,咱们还能捞着吃!”
“总比一口都吃不到,活活饿死强!”
此言一出,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
蓝玉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一种狠厉而不择手段的光芒。
他重重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对!他娘的!就这么干!”
曹震也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没错!咱们吃肉,也不能让刘伯温和那些贱商把汤都喝光了!”
“安排人!立刻去安排!”
“找最可靠,背景最干净的!”
……
叶凡府!
书房之中,朱标几乎是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的。
他脸上虽竭力保持着镇定,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眼底深处的一丝急切,却瞒不过叶凡的眼睛。
“老师!”
朱标的声音比平时急促了些,“父皇已经恩准了!”
“新盐拍卖之事,交由孤全权负责!”
叶凡正拿着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琉璃盏,闻言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朱标见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更是焦急,上前一步,语气沉重地补充道:
“可是…父皇说了,此事若办得妥帖便罢,若有何差错,不仅刘伯温难逃罪责,那些参与竞拍的商贾,乃至更多牵连之人,恐怕都……都性命难保!”
“老师,此事关乎众多身家性命,学生…学生心中实在难安,特来求教!”
“这拍卖之事,究竟有何需要特别注意之处?”
“还请老师指点迷津!”
他终于将最大的担忧和盘托出。
那是一种初次承担如此重大责任,且背负着他人性命的压力。
叶凡这才放下手中的琉璃盏,抬起眼皮,看了朱标一眼。
见他脸色紧绷,不由失笑。
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殿下,稍安勿躁,坐下说,天塌不下来。”
朱标被他这淡然的语气感染,深吸一口气,依言坐下。
但身体依旧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凡,等待着他的下文。
叶凡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才开口道:“殿下能想到这一层,知道肩上担着人命,这是好事,说明殿下仁厚。”
“不过,光着急没用,得把这里面的关窍想清楚。”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有些玩味:“你想想,淮西那帮老杀才,之前为什么在工部给刘伯温使绊子?”
朱标立刻回答:“自然是为了阻挠新盐,保全他们走私的暴利。”
“没错。”
叶凡点头,“现在你这拍卖一出,等于是把他们那条见不得光的财路彻底给堵死了,还把这赚钱的买卖摆到了明面上,让所有人都能来抢。”
“他们能甘心?”
朱标眉头紧锁:“老师的意思是…他们即便明着无法反对,也会暗中作梗?”
“作梗?”
叶凡嗤笑一声,“那是必然的!”
“我甚至可以断定,他们现在肯定在密谋,怎么把他们自己的人,包装成‘乐善好施’、‘声望卓著’的良善商户,塞进这竞拍的队伍里!”
朱标闻言,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
“他们敢?!”
“若真如此,这竞拍岂不成了笑话?”
“最终这造盐售盐之权,还是落回了他们的口袋!”
“那这新政,与以往有何区别?”
“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而已!”
“所以啊!”
叶凡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当初跟你和刘伯温说的第一条,就是要严格审核商户资格!”
“这‘严格’二字,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要派人去查,仔细地查!”
“查他们的底细,查他们所谓的‘善举’是真是假,查他们背后到底站着谁!”
“绝不能让他们鱼目混珠!”
朱标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脸色凝重:“学生明白了,此事定会亲自督办,绝不容许他们蒙混过关。”
叶凡继续道:“这还只是第一关。”
“殿下再想想,竞拍那天,会不会有人闹事?”
“闹事?”
朱标一怔,有些不解,“何人敢在朝廷设立的拍卖场上闹事?”
“莫非他们真敢无法无天?”
叶凡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有的人有资格参与竞拍,满怀希望。”
“可更多的人,是没有资格的。”
“那些没资格的人,看着别人可能一夜暴富,攀上皇室,他们心里会平衡?”
“会不会有人心生嫉妒,或者被某些人暗中怂恿,跑来搅局,故意抬高价格,甚至制造混乱,让拍卖无法顺利进行?”
朱标倒吸一口凉气,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经叶凡一点拨,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危言耸听!
人性的贪婪和阴暗,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沉声道:“老师提醒的是!”
“学生会调派足够的人手,维持秩序,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拍卖!”
“嗯,未雨绸缪是对的。”
叶凡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抛出了更关键的一步棋。
“不过,殿下,就算咱们防住了他们混进来,也保证了拍卖顺利进行,让他们的人,或者别的什么商贾拍下了这造盐之权,事情就结束了吗?”
“咱们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朱标被问住了,迟疑道:“这…契约已定,规矩已立,他们按章办事便可……”
“难道还有何隐患?”
“隐患大了去了!”
叶凡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殿下,你在朝中为官,可见过几个毫无私心的清官?”
“连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逐利而行的商贾?
“起初,他们或许会老老实实,遵守朝廷定的价格和规矩。”
“可时间一长呢?当这雪花盐的销路打开,利润滚滚而来时,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动歪心思?”
“比如,暗中抬高售价。”
“比如,虚报产量,偷漏税款!”
“比如,以次充好,败坏雪花盐的名声!”
朱标的脸色随着叶凡的话语越来越沉!
他发现自己确实想得太简单了!
是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可现在他是直接把“渔”和“鱼塘”都交给了别人,若没有后续的监管,后果不堪设想。
他急忙追问:“老师,那该如何防范?”
“总不能时刻派人盯着他们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