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喜轿惊魂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是鸩酒灼烧的剧痛,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熔穿。
冷,刺骨的冷。那是冷宫三年积攒下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钻透了她的魂魄。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预期的死亡剧痛并未持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颠簸感,和眼前一片刺目的、晃动的红。
视线所及,是绣着繁复鸳鸯戏水图案的轿顶,鼻尖萦绕着新木与锦缎特有的气味。
这是……花轿?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纤嫩、毫无伤痕的手,指甲上染着鲜亮的蔻丹,腕间一对沉甸甸的赤金缠丝龙凤镯——这是她出嫁时,宫里赏下的添妆。
她不是应该死在那个破败阴冷的冷宫里了吗?喝下她那好庶妹沈月柔“精心”送来的那杯鸩酒,在无尽的悔恨和蚀骨的寒意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怎么……
剧烈的头痛猝然袭来,无数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撞着她的脑海。
——是她站在镇北王府门前,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用一把金剪刀,狠狠划向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伸出的手,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掌心和他身后的“囍”字。他深邃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她决绝的怒骂声中,彻底碎裂了。
——是她偷偷潜入他的书房,抖着手翻找边防布阵图,窗外电闪雷鸣,映照出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身影,沉默得像一座山。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留给她一个寂寥的背影。
——是宫变那夜,火光冲天,沈月柔哭着对她说:“姐姐,只有你能救父亲和兄长了!把这杯酒给王爷,他们就能活!”她信了,她捧着那杯酒,递到被叛军围困、浑身浴血却仍护在她身前的萧绝嘴边,看着他不敢置信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仰头饮尽。随后,城门破开,万箭如蝗,他那身玄甲被染成了暗红色,他倒下去时,眼睛还望着她的方向……
“呃啊……”沈清辞捂住胸口,那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比鸩毒更烈的悔恨瞬间攫住了她,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萧绝!
镇北王萧绝!
那个她用尽一生去伤害、去背叛,最终被她亲手推向死亡的男人!
今天,是她和他的大婚之日!是她一切悲剧,也是他一切悲剧的开端!
她回来了?她竟然回到了这一天!
是上天听到了她死前那不甘的嘶吼,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就在这巨大的震惊与狂喜、悔恨与无措交织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那一片晃动的红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一行扭曲的、仿佛由鲜血书写而成的数字,诡异地悬浮在她视线正前方:
【02:59:58】
【02:59:57】
数字在无情地跳动、减少。
这是什么?
沈清辞瞳孔猛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不等她深思,花轿的颠簸停止了。轿外,喧闹的锣鼓声、鞭炮声、人声鼎沸清晰地传了进来。
“落轿——”喜娘拖长了声音高喊。
轿帘被微微掀开一条缝,喜娘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王妃娘娘,王府到了,王爷正在轿外候着您呢。”
紧接着,一个她刻入骨髓、冰冷至极,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嗓音,穿透轿帘,清晰地撞入她的耳膜:
“告诉她,若心有不愿,此刻便可原轿返回侯府,本王——绝不强求。”
是萧绝!
他的声音,比记忆里三年后更加年轻,但那深入骨髓的冷冽,却一如往昔。
这对话,与前世一模一样!前世的她,就是听到这句“绝不强求”后,积压的委屈和被人挑拨的怒火瞬间爆发,猛地扯下盖头,冲出轿门,做出了那件让她后悔终生的蠢事!
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沈清辞,她必须立刻出去,告诉他,她愿意!她不会再犯傻了!
然而,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动作的刹那——
一个截然不同的、压抑着无尽痛苦与暴戾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如同惊雷般,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她的脑海深处:
**【沈清辞……你若再敢伤我一次……这一世,我便是囚,锁了你的羽翼,折了你的傲骨,也要将你禁锢在我身边……至死,不休!】
轰——!
沈清辞浑身剧震,刚刚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这……这是谁的声音?
是萧绝!
绝对是他!虽然这声音充满了她从未听过的偏执与疯狂,但那音色,属于萧绝无疑!
可他明明没有说话!这声音是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的!
还有那血色的数字……【02:58:12】……它还在减少!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意识——
他……难道萧绝他也回来了?
所以,他此刻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与她同样的、历经生死背叛后的滔天恨意?
所以,这血色的数字,是……他的死亡倒计时?预示着他将在三个小时后,因为她即将做出的“蠢事”,而走向某种既定的、悲惨的结局?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拒婚之后,萧绝确实独自策马出城,当晚便在城外三十里的落鹰峡遭遇不明身份的伏击,身负重伤,几乎丧命!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清辞。不是因为萧绝那充满威胁的心声,而是因为那个不断减少的数字,象征着失去他的可能!
不!绝不!
她回来了,不是为了再次失去他!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无论他是否重生,无论他此刻是恨她入骨还是只想将她囚禁,她都必须活下去,必须留在他身边,扭转那该死的命运!
“王妃娘娘?王爷问您话呢……”喜娘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催促,显然也被王府门口这凝滞的气氛所慑。
轿外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没动静?”
“不是说永嘉侯府的嫡小姐不愿意嫁吗?”
“啧,镇北王战功赫赫,竟被如此轻慢……”
这些议论,与前世一般无二。
沈清辞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清明。
她不能再犹豫了!
“唰——”
她猛地抬手,一把将头上那碍事的、象征着喜庆与束缚的龙凤盖头扯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近乎粗暴地推开了挡在轿门前的喜娘,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弯身踏出了花轿!
初夏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镇北王府朱漆大门前,石狮威严,宾客如云。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这个本该端庄等待、却自己冲出来的新娘子身上。
她穿着一身繁复华美的嫁衣,却鬓发散乱,手中紧紧攥着那方鲜红的盖头,目光急切地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站在最前方,身着同样大红喜服的男人。
萧绝。
他身姿挺拔如孤松傲立,面容俊美无俦,却如同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一双深邃的黑眸正看着她,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深渊。
他看着她,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是……令人憎恶的物件。
而悬浮在他头顶,那行只有她能看见的血色数字,依旧在冰冷地跳动:【02:56:41】。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那数字狠狠勒紧,痛得无法呼吸。
她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就是这双手,前世曾在她畏寒时,默默为她暖过手;在她任性时,无奈地包容她;最终,也是这双手,在万箭穿心之时,仍试图向她伸出……
而她现在,必须抓住它!
周围的抽气声、惊呼声,她全然听不见了。世间的嘈杂在她踏出轿门的那一刻仿佛骤然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不断减少的数字,和那个冰冷注视着她的男人。
她动了。
在所有人如同见鬼般的目光注视下,身着大红嫁衣的沈清辞,无视了一切礼仪规矩,一步步,坚定地,朝着萧绝走去。
绣着金线的华丽裙裾扫过王府门前光洁的石板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得很稳,尽管内心早已是天翻地覆,山呼海啸。
萧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随着她的靠近,微微眯起,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警惕与……审视。
【她又要玩什么把戏?】——一个冰冷的心声再次砸入沈清辞脑海。
果然!他能“听”到她的心声?或者,他只是基于前世的认知,做出的判断?
沈清辞无暇深究,她只知道,她必须立刻、马上,表明她的态度!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一丝冷冽松香的气息。
他很高,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除了冰寒,她此刻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仓促、狼狈,却眼神无比坚定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在万众瞩目之下,伸出了自己微微颤抖的、白皙的手,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握向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大手。
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皮肤的瞬间,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他的手,冷得像冰。
而她的,则因为紧张和激动,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冰与火的碰撞,让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紧紧握住他试图蜷缩的手指,不让他挣脱(或许他并没有想挣脱,只是本能),然后抬起头,泪眼盈盈——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演戏,而是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心酸,交织着深深的悔恨,尽数化为水光,氤氲了她清澈的眸底。
“王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却清晰无比地,如同玉珠落盘,传遍了镇北王府门口的每一个角落:
“我愿嫁你。”
她顿了顿,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他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此生此世,绝不反悔!”
“……”
死寂。
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
锣鼓停了,喧哗停了,连风吹拂旗帜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府门口那紧紧握住双手的一对新人。
不是说永嘉侯府的嫡小姐沈清辞,心系三皇子,宁死也不愿嫁给这位煞神王爷吗?
不是说今日这场婚礼,注定要成为一场笑话吗?
这……这怎么回事?
永嘉侯府那边送亲的人,尤其是混在人群里的几个心腹下人,更是脸色煞白,面面相觑,完全不知所措。这和他们预演的、和小姐之前吩咐的,完全不一样啊!
喜娘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最后还是王府的老管家反应快,虽然也是一脸惊疑,但还是强自镇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高声唱和:“吉时已到!新人入府——!”
锣鼓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仓促和试探的意味。
萧绝站在原地,身形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沈清辞脸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愿嫁?绝不反悔?沈清辞,你到底在玩什么阴谋?还是说……】——他心底的声音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怀疑与嘲讽,但似乎,那滔天的恨意底下,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他没有甩开她的手。
尽管他的手依旧冰冷,尽管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但他没有推开她。
沈清辞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握着救命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仰头看着他,努力扯出一个带着泪意的、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王爷,”她轻声说,声音带着恳求,“我们进去吧,好吗?”
萧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头发颤。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紧了薄唇,手上微微用力,几乎是半牵引半挟持地,带着她转身,迈步踏入了镇北王府那高高的门槛。
在他转身的刹那,沈清辞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人群外围,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身影纤弱熟悉的身影——沈月柔!
她果然来了!来看她沈清辞的笑话!
此刻,那张惯会伪装柔弱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呢?惊愕?难以置信?还是……嫉恨?
沈清辞来不及细看,已经被萧绝带着走进了王府。
身后,王府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一切探究、震惊、或是恶意的目光。
王府内,宾客满堂,红绸高挂,一派喜庆景象。然而,当这对新人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时,整个喜堂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充满了探究与不可思议。
沈清辞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视线,如同针扎一般。但她毫不在意,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集中在他头顶那依旧在跳动,但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丝的数字上。
【02:54:03】。
是因为她没有当众拒婚,所以“伏击”的命运节点可能被推迟或改变了吗?
但这还不够!危险还没有解除!
婚礼的流程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司仪唱礼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一拜天地——”
沈清辞依言下拜,姿态恭顺。她能感觉到身旁萧绝身体的僵硬。
【她竟真的拜了?前世,她可是直接踢翻了香案……】
“二拜高堂——”
镇北王父母早逝,高堂之位空置,只有一块代表皇权的金牌。两人对着金牌下拜。
【……她的手在抖。是害怕,还是……别的?】
“夫妻对拜——”
沈清辞转过身,面向萧绝。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她缓缓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郑重的礼。
抬起头时,她看到萧绝正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若这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沈清辞,你最好能演一辈子。】
心声里的恨意依旧浓烈,但那“一辈子”三个字,却让沈清辞心头莫名一酸。
礼成。
“送入洞房——”
侍女上前,准备引领沈清辞去往新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绝,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不必去新房了。”
众人皆是一愣。
连沈清辞也愕然看向他。
只见萧绝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在她身上,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让所有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王妃既已表明心迹,愿与本王同心。今日盛宴,岂能独缺女主?”
他微微用力,将她本就未曾松开的手握得更紧,几乎带着一丝禁锢的意味。
“便在此处,与本王一同,接受众宾祝贺。”
他这话,看似给了沈清辞天大的颜面,让她这个王妃从伊始便与众不同的与王爷并肩。但沈清辞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不信她。
他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看她是否会露出马脚,看她是否会在接下来的宴席中,与人传递消息,或者……再次做出羞辱他、伤害他的事情。
那血色的倒计时依旧悬在他的头顶:【02:49:18】。
沈清辞心头一紧,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甚至努力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温顺的、恰到好处的浅笑,微微颔首:“但凭王爷做主。”
她的顺从,显然再次出乎了萧绝的意料。他眸光微闪,握着她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牵着她,径直走向了主位。
王府的侍女连忙在主位旁增设座椅。
沈清辞在他身侧坐下,姿态端庄,背脊挺得笔直。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落在她身上,审视、好奇、鄙夷、担忧……复杂难辨。
萧绝不再看她,开始与上前道贺的宾客周旋。他言辞简洁,气场强大,即使是在自己的婚宴上,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
沈清辞安静地坐着,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新娘角色,偶尔对上某些探究的目光,她便回以一个得体却疏离的微笑。
她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倒计时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萧绝充满恨意与怀疑的心声时不时撞入脑海。
还有那潜在暗处、可能同样重生的沈月柔……
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缠绕。
酒过三巡,宴席间的气氛稍微活络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轻佻笑意的声音响起:“皇叔今日大喜,侄儿来迟,还望皇叔恕罪!”
沈清辞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颤。
这个声音……是三皇子,萧景睿!
她前世盲目痴恋、最终却将她如同弃履般丢弃的男人!
她抬眸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袍、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的年轻男子,端着酒杯,笑着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宗室子弟。
而在他身侧,那个穿着水蓝色衣裙,楚楚动人,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她的,不是沈月柔又是谁!
他们果然一起来了!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沈清辞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
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血色的数字,在她眼前无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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