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在静谧的书房中弥散开来。
张云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
他受了赵方旭这一礼,才缓缓摆了摆手。
“赵老板不必多礼,贫道只是不忍见邪祟祸乱人间,脏了我华夏的土地。”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窗外。
津门的夜,依旧被一层薄薄的海雾笼罩,远处的灯火璀璨,映出一派光怪陆离的浮华,与方才那场血腥的厮杀仿佛是两个世界。
“赵老板可知,贫道为何会愿意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张云渊忽然开口问道。
赵方旭一愣,恭敬地回答:
“晚辈愚钝,只当是道长云游至此,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
张云渊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恰好。”
他转过头,那双伪装出的浑浊眸子里,此刻却仿佛沉淀着千年的风霜,悠远而沉重。
“贫道云游四方数十载,自甲申年那场大乱之后,这天下,便再未真正太平过。”
赵方旭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洗耳恭听。
他知道,这位深不可测的道长,接下来要说的,恐怕才是真正的大事。
“甲申之乱,看似是各门各派清理门户,实则,是将一头名为‘贪婪’的猛虎,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张云渊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千钧之重,敲在赵方旭的心上。
“当年那场波及整个异人界的大追杀,虽然在明面上已经渐渐平息,但暗地里的争斗,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些年他亲眼所见的景象。
“我曾见过,两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小门派,为了争夺一本不知真假的、据说是从三十六贼身上流传出来的残缺秘籍,一夜之间,杀得血流成河,道统断绝。”
“也曾见过,一些当年在甲申之乱中结下的旧日恩怨,在十数年后发酵,最终引发了一场场灭门惨案,连凡人世界的官府都被惊动。”
赵方旭沉默地听着,这些事情,他虽未亲见,却也有所耳闻。
津门卫处理的档案里,类似的卷宗,早已堆积如山。
“这些,还只是小打小闹。”
张云渊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更可怕的是,一些在当年那场大乱中,侥幸掌握了部分‘八奇技’皮毛,或是相关技术的异人,他们没有死,而是像地下的老鼠一样,悄悄活了下来。”
“他们很清楚,单凭自己,根本守不住这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于是,他们开始拉帮结派,互相抱团取暖,组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秘密组织。”
赵方旭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急促。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触及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冰山。
“这些组织,行事越发诡秘,手段也越发狠辣。
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开始有组织、有预谋地,将触手伸向了凡人社会。”
“他们或扶持凡人世界的武装力量,为其提供异人力量,换取金钱与庇护;
或暗中绑架、实验,试图从普通人甚至异人身上,破解‘力量’的秘密。”
张云渊的目光,再次落回赵方旭的脸上。
“今日这‘潘多拉’黑市,便是最好的明证。”
“境外势力,基因图谱……这些东西,早已超出了传统江湖仇杀的范畴。
它们对凡人社会的威胁,对整个国家安危的威胁,远比一场江湖械斗要大得多。”
赵方旭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张云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心中最深、最不愿去触碰的那个脓疮。
这些年,他坐镇津门,明面上处理的是异人间的纠纷。
但暗地里,接触到的越来越多是这类与境外势力、与凡人社会深度勾结的恶性案件。
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始终无法理清头绪。
直到此刻,经张云渊这一点拨,所有的线索,终于被串成了一条清晰而又触目惊心的线。
【 “传统的门派自治,依靠江湖道义和道德约束,早已无法应对这种新的、更隐蔽、也更具破坏力的混乱局面了。”
张云渊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
“异人界,需要一个新的秩序。”
“一个能凌驾于所有门派之上,统一情报,统一管理,统一执法的强大力量。”
“否则,今日津门之祸,便是明日华夏之殃。”
他话音微顿,目光深邃地看向赵方旭,话锋一转,问道:
“赵老板可知,数十年前,唐门十杰出川,于绵山之外狙击比壑忍,十不存一,壮烈殉国。
其后唐门更与比壑忍缠斗数年,几乎打光了整整一代人的传承。
此事背后,是一位爱国商人散尽家财,以重金委托唐门出手。”
赵方旭闻言,神色一肃,眼中流露出敬重与追思,沉声道:
“道长所言之事,晚辈不仅知道。那位深明大义的商人,正是家祖父。”
张云渊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
“贫道还听闻,透天窟窿一战后,令祖父在津门曾遭东瀛异人疯狂报复,数次暗杀…
不知他老人家,后来一切可还安好?”
赵方旭闻言,脸上瞬间蒙上一层悲戚,他深吸一口气,难掩哀伤:
“不敢隐瞒道长…当年东瀛战败后不久,祖父便因旧伤复发,加之忧愤成疾…已不幸离世…距今,已有数十载了。”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缅怀。
良久,张云渊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惊雷:
“绵山外围那一战,贫道…亦曾亲临。”
赵方旭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张云渊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战至最后,那名手持妖刀、杀戮最重的东瀛异人,二阶堂瑛太…是贫道亲手斩杀的。”
“什么?!”
赵方旭惊得几乎要站起身来,声音都带着颤:
“竟…竟是道长您?!我们…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死于唐门哪位壮士的绝命反扑…此事竟成了无头公案!原来…原来如此!”
张云渊轻轻摆了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谁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日绵山脚下,所有战死的,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包括你祖父,亦是心怀家国的豪杰!
贫道当年,正是被赵老板的赤诚之心与唐门义士的壮烈所感,才决定只身前往,略尽绵力。”
他目光重新落回赵方旭身上,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如今看来,一切皆是缘法。
我今日助你,亦是缘于此。
经此一役,你在上峰心中分量必重,话语权将非同往日。
推动成立‘统一管理之机构’一事,正当其时。”
“你好自为之。”
张云渊起身,“后续之事,贫道或许还会再来寻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带着湿气的夜风吹了进来,吹动了他身上那件朴素的道袍,也吹乱了他那伪装出的花白头发。
“赵老板,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担当的人。”
“贫道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