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家那通摔盆砸碗的动静,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院里激起了一圈涟漪,又很快沉了下去。那"哐当"的碎裂声和嘶哑的吼叫,其实家家户户都听得真真儿的,可愣是没一个人挪窝出去瞧一眼。就连平时总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恨不得认他当干爹的刘海中,这回也把脖子缩了回去,假装在自家门口修那破板凳,耳朵却竖得老高,心思全在安平那屋。
这世道,人心变得比翻书还快。以前易中海咳嗽一声,院里都得抖三抖,谁家有点矛盾都得请他"主持公道"。现在他就是在屋里上了吊,估计也没几个人会真心实意地掉两滴眼泪,顶多在背后啐一口:"活该!"安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懒得理会易中海那点无能狂怒,拿着那份沉甸甸、仿佛还带着油墨香的入职通知回了屋,顺手"咔哒"一声把门闩插上,将所有的喧嚣与算计都隔绝在外。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把那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平铺在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感受着纸张的纹理。“红星轧钢厂医务室,学徒工”——这几个字,就是他安身立命的开端。起点不算高,甚至可以说很低,但重要的是,他进去了,进了这个能让他一身医术有施展空间、不必再为温饱发愁的地方。凭他脑子里那些浩如烟海的中医知识和系统强化过的身体,他有绝对的信心,用不了多久,就能在这医务室站稳脚跟,甚至…搞出点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大动静。
他得提前做足功课,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从床底下翻出那本快被翻烂、边角都卷起来的《赤脚医生手册》,又找出铅笔和一個旧本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坐在炕沿上,开始梳理思路。常见的外伤处理,感冒发烧的应对,这个年代常用的西药有哪些,副作用是什么,跟他掌握的中医药方怎么结合才能既见效又不显得突兀…他写得飞快,字迹工整有力,条理清晰。虽然身怀绝技,但该做的表面功夫一点不能少,一个刚进厂的学徒工,要是表现得什么都懂,那才叫惹人怀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懂。
正写得入神,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伴随着王钳工那憨厚又带着点局促的声音:”安平兄弟?睡下了没?"
安平放下笔,起身开门。王钳工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小布包,脸上堆着朴实的笑,眼神里透着真诚的感激。
”安平兄弟,听说你明天就要进厂了,恭喜恭喜!"王钳工把布包递过来,"家里没啥好东西,你嫂子腌的这点咸菜,给你就粥吃,别嫌弃。"
安平心里明白,这是感谢他之前给铁蛋治烫伤的情分。他也没假客气,伸手接了过来,入手沉甸甸的,腌得挺实在:"王大哥,你太见外了。铁蛋的手没事了吧?还疼不疼?"
"好了!全好了!连个红印子都没留!“王钳工一提起这个,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佩服,”安平兄弟,你这手医术,真是这个!比厂医务室那帮人强多了!铁蛋现在活蹦乱跳的,比以前还皮实!"
他顿了顿,左右瞅了瞅,见没人注意,才凑近些,声音更低了,带着一股分享秘密的热乎劲儿:"兄弟,你明天就要进厂了,哥在厂里待的年头长,钳工车间哪旮沓都熟,跟你说点里面的事,你心里好有个数,免得刚去抓瞎。"
安平把他让进屋,关好门。王钳工也不坐,就站着,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起来。
"医务室那个赵主任,人还行,叫赵明德,老好人一个,技术上嘛…也就那样,处理个头疼脑热、磕破皮还行,大事有点拿不准,关键是怕担责任,遇事喜欢和稀泥。副主任何建国,你得注意点,这人是部队卫生员转业回来的,技术是有点,尤其包扎缝合手底下利索,但心眼小,爱摆老资格,最看不惯关系户。你这一去,明摆着是陈局长安排的,他肯定得给你小鞋穿,你得多留个心眼。"
"还有个女医生,叫丁秋楠,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年轻,长得也俊,技术听说不错,就是性子忒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平时谁也不爱搭理,就跟她那堆医疗器械亲。"
王钳工嘬了下牙花子,总结道:"反正啊,那地方看着清闲,里面弯弯绕绕也不少。你刚去,是个学徒,肯定得受点气。多看,多听,少说话,先把脚跟站稳了再说。有啥重活累活,抢着干点,面上得过得去。"
安平认真地听着,把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这就是有自己人的好处,能让他提前摸清门路,避开不少坑,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他给王钳工倒了碗水:"王大哥,多谢你了,这些对我太有用了,真是雪中送炭。"
"谢啥,咱哥俩不说这个。"王钳工摆摆手,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用袖子抹了把嘴,"以后在厂里有啥事,尽管来钳工车间找我!别的帮不上,通风报信、搭把手啥的还行!走了啊,你早点歇着,明天还得早起。"说完,他拍拍安平的肩膀,转身走了。
送走真心实意来道贺和提醒的王钳工,安平看着那包散发着酱香味和淡淡花椒味的咸菜,心里头有点暖乎。这院里,也不全是白眼狼,总还有几个记着点好、心思纯善的人。
天色彻底黑透了,院里各屋陆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他点了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着,正准备把晚上的剩饭剩菜热点吃,门外又响起了动静。这次是阎埠贵,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热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安平啊,还没歇着吧?三大爷来看看你。"
安平开门,有点意外地看到阎埠贵手里居然拎着条小鲫鱼,虽然瘦了吧唧没二两肉,鱼鳞也没刮干净,但在这年头,能拿出条鱼来,也算是份不小的礼了。
"安平啊,恭喜高升!明天就要进厂了,三大爷没啥拿得出手的,这鱼是下午刚在护城河捞的,新鲜着呢,给你添个菜,预祝你工作顺利,步步高升!"阎埠贵把鱼递过来,脸上笑出了一堆褶子,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紧紧盯着安平的反应。
安平看着那条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微弱银光、还在微微张嘴的小鱼,心里跟明镜似的。阎埠贵这是把宝押在他身上了,指望着这点"投资"以后能换来更大的回报。他也没戳破,接过鱼,鱼身冰凉滑腻,语气平淡:"三大爷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应该的!咱们院儿里出了你这么个人才,三大爷脸上也有光不是?"阎埠贵搓着手,身子往前凑了凑,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压低声音,"安平啊,你看…你这进了厂,还是医务室,那可是好地方,清闲,体面,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啊…我们家解成,唉,老大不小了,到现在工作还没个着落,整天在街上瞎晃悠,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我这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你看,等你站稳了脚跟,在厂里认识人了,能不能…在领导面前给说道说道?哪怕是个临时工也行啊!"
果然,在这等着呢。安平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小鱼:"三大爷,您这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刚去,就是个最低等的学徒工,自己还是个生瓜蛋子,人微言轻,连领导的面都见不着几回,哪能安排工作啊。这事,您还得去街道问问,或者等厂里招工的时候,让解成去报名考试。"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被冻住的菊花,随即又迅速化开,连连点头,带着点失望却又不敢表露太多:“那是,那是…是三大爷心急了,心急了…不急,不急…等你以后…以后在厂里混熟了,有门路了再说,再说…”他知道这事急不得,今天主要就是来巩固"友谊",混个脸熟,把线牵上。
好不容易打发走算盘珠子崩得山响、一步三回头的阎埠贵,安平看着手里那条瘦小、已经不再动弹的鲫鱼,摇了摇头。这院里的人,为了点利益,真是能把脸皮揣进兜里,什么都能算计。他把鱼扔进灶房的水盆里,能不能吃另说,这份"人情"算是记下了。
夜幕彻底笼罩了四合院,各屋的灯光相继熄灭,只剩下零星几声狗吠和不知哪家孩子的哭闹。院里渐渐被鼾声和梦呓笼罩,但安平知道,这表面的平静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翻来覆去,心里头翻江倒海,睡不着觉。
贾家屋里,秦淮茹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房梁,旁边丈夫贾东旭的遗像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旁边棒梗已经睡着了,脚偶尔还抽搐一下,梦里哼哼唧唧。安平进厂的消息,像根针一样,反复扎在她心口上。她在车间里一天站到晚,腰酸背痛,手上磨得全是茧子,一个月才挣二十多块钱,勉强糊口。医务室那地方,干净,体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资听说比车间还高…凭什么他安平就能去?就因为有个当大官的叔叔?想起自己以前对安平的刻薄,还有婆婆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她心里一阵阵发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要是…要是当初没跟着易中海和傻柱一起挤兑他,哪怕稍微对他好一点点,现在是不是也能沾上点光?至少,给棒梗看看脚,能少收点钱吧?
"妈,安平那小子…真进厂了?“黑暗里,棒梗突然含混不清地问了一句,他没睡着,心里也惦记着这事。
"睡你的觉!明天还上不上学了?”秦淮茹心烦意乱地呵斥了一句,翻了个身,背对着儿子,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滑落,打湿了枕头。另一头,贾张氏也在黑暗中哼哼唧唧,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酸意和恶毒:"进了厂又咋样?得意什么!一看就是短命相!说不定干两天就让人给撵回来!我看他能神气多久!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
中院,傻柱四仰八叉地躺在硬板床上,双臂枕在脑后,瞪着房梁,跟那上面有朵花似的。他脑子里一会儿是安平揍他时那狠辣的眼神和拳头,砸得他胸口现在想起来还闷疼;一会儿是今天那张盖着鲜红大戳的入职通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像堵了一团沾水的棉花,喘不过气,咽不下去。他傻柱在轧钢厂食堂干了这么多年,起早贪黑,烟熏火燎,耍勺子卖力气,好歹也算个"八大员"之一,可说到底还是个厨子,伺候人的。人家安平倒好,不声不响,一来就进了医务室,那是文化人待的地方!听说里面还有个大学生的女医生,长得跟画儿似的…凭什么?就凭他会打人?会看病?还是有当大官的叔叔?他越想越气,一股邪火没处发,一拳砸在炕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窗户纸都哗啦一下。
后院,易中海家一直黑着灯,死气沉沉。他既没点灯,也没上床,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堂屋的破圈椅里,融在浓稠的黑暗中,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雕,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他还活着。安平进厂,就像最后一锹土,把他几十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他的威望,他的算计,他给自己精心规划的养老路子,全都给埋了,埋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他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要把安平父母战友来找的事瞒下来?后悔为什么觉得安平是个没根脚、可以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往死里得罪?现在好了,人家一飞冲天,傍上了大树,自己落得个众叛亲离,威信扫地,成了全院的笑柄。这往后在这院里,还怎么抬头做人?谁还拿他这一大爷当盘菜?黑暗中,他深深地、艰难地喘了口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而处于风暴中心、被无数人嫉恨或惦记的安平,此刻却心静如水。他检查了一下明天要穿的衣服——一套洗得发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连扣子都重新钉紧了的旧工装,把它平平整整地搭在椅子背上。又把那张宝贵的入职通知、户口本、以及陈向东给的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揣进里衣口袋,贴肉放着。然后,他吹熄了跳动的煤油灯,躺在硬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他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模拟着明天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细致到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何建国会怎么刁难?是会让他一直干杂活,还是会在技术上考校他?赵主任会是什么态度,是和稀泥还是会主持公道?那个叫丁秋楠的女医生,会不会因为他的"关系户"身份而更加冷淡?万一遇到病人,是该藏拙还是该适时展现一点能力?如果展现,该把握什么样的分寸?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的发展方向,他都在心里推演了无数遍,直到确保自己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能从容应对。
他知道,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他面临的就不只是四合院里这些禽兽的嫉妒和算计了,还有一个全新的、名为"职场"的战场在等着他。那里有新的规则,新的人际关系,新的挑战。但他心里没有半点畏惧,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和期待,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渴望饮血。龙归大海,虎入山林,这方更广阔的天地,终究会因为他安平,而变得不同。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连狗都睡熟了。安平正迷迷糊糊将要睡着,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在他门口停留了片刻,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地上的细微摩擦声。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眸光锐利如鹰,睡意瞬间全无。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明天顺顺当当地去上班,非要在这最后一晚,给他来个下马威,添点堵啊。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危险的弧度。(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