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回京城?”徐耀祖追着苏云的脚步,进了书房,满脸都是不解。“北地这边才刚开了个头,赵大元帅还在悔过坡围着燕王残部,您现在就走,万一……”
“没有万一。”苏云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后,将刚刚推开的窗户又关上了。
外面的风声被隔绝,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拍了拍胸口揣着的那份《废立录》,动作很轻。
“平凉是燕王的根,但他的枝叶,早就伸到了京城。现在根烂了,那些枝叶也该剪了。”
徐耀祖还是不放心:“可您节制北地军政的圣旨在手,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啊。”
“大展拳脚?”苏云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你觉得,龙椅上那位,是想让我当一个北地王,还是想让我当一把随时能递到她手里的刀?”
徐耀祖哑口无言。
他懂了,苏云在平凉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向京城那位展示这把刀有多锋利。
现在刀磨好了,自然该回刀鞘里去。
“我明白了。”徐耀祖重重点头,“先生,您吩咐。”
“三天。”苏云伸出三根手指,“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第一,把燕王在平凉所有亲信、门生故吏的名单,全部理出来,连同查抄的罪证,打包封存。”
“第二,以我的名义,提拔一批在这次平叛中有功、但出身寒微的本地小吏,接管平凉城防和政务。告诉他们,位置我给他们了,能不能坐稳,看他们自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苏云的目光落在徐耀祖脸上,“燕王谋反多年,不可能没有私藏的军饷。金银珠宝他或许不看重,但打仗的钱,一定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把这笔钱给我挖出来。”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一两都不能少。一半,继续‘以工代赈’,另一半,我有大用。”
徐耀祖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是在跟整个北地的旧势力抢钱。
“先生,这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他们就该把钱藏得更深了。”苏云喝了一口冷茶,“去办吧,记住,用我们自己的人。”
“是!”徐耀祖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用油布包裹的《太祖废立录》,平铺在桌面上。
他又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沈策之前给他的,那张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的素描画像。
苏云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烛光下,他将画像与史料上那段朱笔批注,并排放在一起。
“正本清源,以史为鉴……”
苏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一行行工整、刻板,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
笔迹,一模一样。
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儿,那种对史料的较真,都和他在内阁大库里遇到的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学究,如出一辙。
苏-云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个碎片。
李沐雪在昏迷中呓语的“老头”和“药”。
张敬之在内阁大库深处,看似无意间透露的“天库”秘闻。
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和那句“天库之下,唯剑可通”的字条。
还有张敬之最后不合常理的死,一个精通典籍、心思缜密的老狐狸,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泄露密道,还死得那么恰到好处?
最后,是沈策在地宫书房里说的那句话。
“地宫的遭遇和燕王的人,都是皇帝设下的考验。”
是考验。
可出题的人,恐怕不止一个。
苏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了。
张敬之,从来就不是燕王的人,更不是什么简单的清流。
他是“天库”的守护者。
不,他更是太祖皇帝设下的,大周皇室法统的“监督者”。
他的任务,不是辅佐某一个皇帝,而是确保这把龙椅,能在家规之内,合法地传承下去。
他泄露密道,是阳谋。他给出“唯剑”玉佩,是传承。他用自己的死,是逼着所有人入局。
燕王,三皇子,四皇子,女帝,还有自己。
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子。
而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帮助燕王谋反,而是要借这场滔天大乱,引出那个有资格接手“唯剑”玉佩,成为下一任守护者的人。
那个人,就是自己。
苏云猛地睁开眼,看向那张素描画像。
画上的老人,眼神古井无波,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一切。
这一刻,苏云心中对这位老学士,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敬意。
这位老人,以自己的生命为棋子,以天下为棋盘,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他赌的,是大周的万世基业。
这份胸襟,这份风骨……
苏云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废立录》,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烫。
他终于懂了。
张敬之用死,换来了自己的“入局”。而女帝,则顺水推舟,用一场地宫考验,确认了自己是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双重考验。
苏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的郁结,豁然开朗。
原来这盘棋,还没下完。
他重新将《废立-录》包好,贴身收起。
第二天,徐耀祖红着眼睛,带着一身尘土冲进了书房。
“先生!找到了!找到了!”他声音都在抖,“就在燕王府后花园的一口枯井下面,挖出了三大箱金条和无数银锭!足够我们北征大军再打一年!”
苏云正在写信,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
徐耀祖喘了口气,又说:“您提拔的那些小吏也都安排下去了,一开始还有些旧官吏不服,被我叫王莽带兵压了一下,现在都老实了。”
“嗯。”苏云依旧在写。
“先生,您在写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
“给陛下的奏疏。”苏云头也不抬,“告诉她,北地已平,民心渐安。”
徐耀祖看着奏疏上的字眼,念了出来:“……臣在清理燕王府时,意外发现一些前朝旧物,颇有深意,待臣回京,再当面呈禀……”
“先生,您这是?”
“打个招呼。”苏云放下笔,将信纸吹干,折好,装入信封,“我们带了这么一份‘大礼’回去,总得让主人家有个心理准备。”
他将信递给徐耀-祖:“用天策府最快的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是!”
三天后。
平凉城外,一辆和来时一样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再次踏上了官道。
只是这一次,方向是南下。
车队后面,跟着十几辆装满了卷宗和财物的重型马车。
徐耀祖被苏云留在了平凉,总管北地善后事宜。
车厢里,只有苏云一个人。
他靠在车壁上,手里摩挲着那份《废立录》。
这东西,是一把真正的双刃剑。
用好了,它可以成为女帝巩固统治,震慑所有宗亲藩王的最强武器。
用不好,它也会反噬皇权,让本就微妙的君臣关系,彻底崩盘。
苏云知道,女帝在等他回去,等他交出这份“投名状”。
可他,并不打算全交。
张敬之用生命换来的传承,那背后隐藏的,关于“天库”和“监督者”的秘密,比一份史料本身,要重要得多。
他必须把关键的部分,藏起来。
既能完成女帝的“考验”,又能为自己将来继续探究天库的秘密,留下一条后路。
马车颠簸着,缓缓向京城的方向驶去。
苏云将《废立录》重新揣入怀中,目光投向窗外。
他知道,京城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盯着他带回去的,究竟是一份忠诚,还是一把能刺向她自己的刀。
而他,也该回去,看看另一双眼睛了。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如今却只剩下空洞和恐惧的眼睛。
苏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李沐雪缩在床角的样子。
“等我。”
他在心里默念。
马车穿过荒芜的田野,京城的轮廓,还远在地平线之外。
但苏云已经能闻到,那座权力旋涡中心,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他回到书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份《太祖废立录》,重新誊抄了一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