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组织语言?”我微微挑眉,指尖的钢笔“哒”一声轻点桌面,打断了他试图争取的喘息之机。
“慕先生,对于一个顶尖的技术架构师而言,清晰的逻辑和即时的反应是基本素养。看来,这两年的沉淀,确实磨损了您不少东西。”
他的嘴唇抿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我向后靠进椅背,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一声叹息。
手中的钢笔在指尖缓慢地转动,然后,用金属笔帽那一端,不轻不重地哒一声,点在他那份打印精美的简历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慕先生,”我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
“您的简历我们看过了,履历确实非常耀眼。尤其是您在鸿科集团担任技术副总裁期间主导的天穹项目,堪称业界标杆。”
我看到他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挺直了少许,那双一度涣散的眼睛里,终于又凝聚起一点熟悉的光芒,那种属于技术天才的自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抓住这根熟悉的稻草:“谢谢认可。天穹项目是我和团队历时三年完成……”
我轻轻抬手,打断了他即将开始的、想必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慷慨陈词。
“但是,”我话音一转,钢笔尖停在了简历的某一处。
“我们看到,您从鸿科离职后,有将近两年的空窗期。能解释一下这段时间您做了什么吗?技术的迭代日新月异,两年的断层,对于一位技术管理者来说,意味着什么,您应该很清楚。尤其是您简历上提到的超智能AI架构探索?”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那几个字,带着恰到好处的玩味。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是任何高端技术岗位面试都无法回避的致命点。
慕泽交叠的双手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这段时间,我进行了一些……个人的沉淀和思考。”他选择着词汇,语气谨慎,回避了AI的具体问题,“同时也接触和研究了行业前沿的方向,比如分布式存储新的共识机制……”
“沉淀和思考?”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
“听起来很抽象。具体是哪些研究成果?或者,有实际落地的项目哪怕只是原型吗?专利?论文?
或者,任何能证明您在这两年沉淀期内,技术敏锐度和领导力没有退化甚至有所提升的证据?
特别是您所提到的AI架构,有任何可展示的进展吗?
慕先生,星辰科技所处的行业,迭代速度是以月甚至周计算的。两年的断层,意味着你可能完全错过了几个关键的技术周期。
我们目前服务的客户,包括全球顶尖的金融机构和跨国企业,他们对系统稳定性、安全性和技术前沿性的要求是苛刻到极致的。
你凭什么认为,你过去的辉煌和一段个人沉淀,能匹配我们首席架构师的位置?尤其是你简历上提到的那个看似宏伟却无实绩的AI构想?”
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精准得像手术刀,剥开他含糊其辞的外壳,直指那看似辉煌却无实绩的超智能AI概念。
慕泽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准备好的那些关于行业思考、未来规划的漂亮话,在我冰冷的具体要求下,显得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似乎发现自己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来填充那两年的空白。
“我……主要是进行了一些理论上的梳理和……”他试图挣扎。
“也就是说,没有。”我盖棺定论,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残酷。
“两年的理论梳理,缺乏实践验证。慕先生,您知道我们现在需要的首席架构师,是要立刻能带领团队攻坚克难,解决实际生产中每秒百万级并发问题的。您觉得,您的理论梳理,能直接转化为我们的技术壁垒吗?”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王总监和李经理低着头,假装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不敢插话。张薇则有些坐立不安。
慕泽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引以为傲的技术资本,在他最意想不到的考官面前,被轻易地击打得七零八落。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天才光环,如今黯淡无光。
他垂下视线,盯着光洁的桌面,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承认,这两年我……在职业规划上出现了一些偏差。但我对我的技术能力和学习能力仍有绝对自信,只要给我机会,我可以……”
“机会?”我轻轻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他脸上,那双曾经盛满傲慢,此刻却写满狼狈的眼睛上。
“慕先生,这个世界很现实。机会不是靠自信和只要就能换来的。它只留给时刻准备着、并且能立刻创造价值的人。”
我顿了顿,红唇勾起的弧度加深,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三年前,某人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只配待在厨房,眼界只有灶台,根本配不上某些人所谓的远大前程。”
我的话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他猛地抬头,瞳孔地震般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无视他的震动,慢条斯理地继续,声音不高,却清晰得砸在每个人心上:
“那么今天,我也想问问您这位曾经的技术天才,管理层精英!除了那份辉煌但已过去的履历,以及这两年的理论梳理,您究竟还有什么实实在在能证明您此刻配得上这个职位,配得上我司技术团队领头人位置的能耐?”
我那句“能耐”,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在慕泽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上。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泛着灰白。
交叠放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将它们收到桌下,试图藏起这份狼狈。瞳孔里地震未歇,混杂着震惊、屈辱,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难堪。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却没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语言。曾经那个在技术论坛上侃侃而谈、在董事会面前挥斥方遒的慕总,此刻在我这个只配待在厨房的前妻面前,溃不成军。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王总监和李经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连呼吸都放轻了。张薇看着慕泽惨白的脸,似乎生出一点不忍,但瞥见我冷硬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向后靠回椅背,指尖的钢笔重新开始有节奏地轻点桌面,哒…哒…哒…,像无声的倒计时,催逼着他最后的神经。
突然,他西装内袋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持续的手机震动声,嗡~~嗡~~嗡~~,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的身体骤然一僵,那瞬间的慌乱几乎无法掩饰,手下意识地按向口袋。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只是飞快地、近乎粗暴地按掉了震动,动作仓促得差点碰倒桌上的笔筒。
随即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试图重新聚焦,但眼底那抹惊惶和焦虑却再也无法完全掩藏,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他苍白的脸上。
沉默了将近一分钟,这分钟对于慕泽来说,恐怕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不再试图与我对视,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我理解您的质疑。这两年……我遇到一些……个人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但技术底子还在。最新的开源框架和协议,我一直在跟进。如果……如果能有机会,我愿意从基础岗位做起,证明我的价值。”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屈辱。曾经眼高于顶的他,竟然说出了从基础岗位做起。
我轻轻笑了一声,很短促,没什么温度。
“基础岗位?慕先生,您可能误会了。我们公司即便是最基础的技术岗位,也需要能立刻上手处理线上问题的熟手。而不是……”我的目光在他那份过于辉煌的简历上扫过,“需要一个需要重新培训,并且心气显然不止于此的前高管。”
这话里的意味再明白不过——你连给我们打杂都不配。
慕泽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拳头击中。他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慢刀子。我合上了面前的平板,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我宣布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感谢慕先生的时间和对我们公司的兴趣。您的情况我们已经大致了解,后续有任何消息,HR部门会在一周内通知您。”
这是标准的、毫无希望的结束语。
慕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去。他机械地站起身,甚至忘了去拿桌上那个他精心准备的文件袋。还是张薇提醒了一句“慕先生,您的资料”,他才恍然回神,一把抓过袋子。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尤其是我的方向,声音含糊地道了声谢谢,然后几乎是踉跄地、逃也似地快步走向会议室门口。
在他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我忽然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对了,慕先生。”
他的背影猛地一僵,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我拿起桌上那支正红色的口红,慢条斯理地将盖子旋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如果下次还有机会面试,建议换一条领带。颜色太跳,不适合技术岗位的沉稳气质。”
慕泽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应,拉开门,几乎是仓皇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会议室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办公区的嘈杂,里面一片死寂。
王总监和李经理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敢抬手擦擦额角的细汗。张薇看向我,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我将口红放进西装口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
“各位辛苦了。”我扫了他们一眼,“今天加班费三倍。王总监,把刚才面试的技术评估报告,明天早上十点前放我桌上。”
“好的,林总!”王总监立刻应声。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拿起平板和钢笔,走向门口。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几分钟后,慕泽失魂落魄地走出星辰科技宏伟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却照不进心底那片冰冷的废墟。
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屈辱和窒息感,但林晚最后那句关于领带的嘲讽,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化作烧红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技术断层严重……缺乏经验……领带品味差。
呵。她甚至不屑于用一个像样的理由来搪塞他。她就是要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报复。纯粹的、冰冷的、精准的报复。
口袋里的旧手机又一次疯狂震动起来,嗡嗡声像是催命的符咒,锲而不舍。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那只无形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越收越紧。
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这冰冷的通讯工具。最终,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猛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狠狠贴到耳边。
“喂?我说了我会想办法!你们还要怎么样?”他对着电话低吼,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疯狂和压抑不住的恐惧,引得路边行人纷纷侧目。
但电话那头只是冰冷而重复地催促着,报出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凑齐的数字,并提到了他弟弟的名字。他的情绪迅速从无能的愤怒转为绝望的哀恳,“……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们……不要动他……我一定……我一定弄到钱……”
他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控制的哭腔,所有的强撑的体面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冰冷的玻璃幕墙滑蹲下去,手指死死插进头发里,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裂成蛛网,里面依旧传出冷酷无情的声音。
他就那样蜷缩在摩天大楼的阴影里,与周遭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昂贵的西装裤蹭上了墙角的污渍,那条被嘲讽的领带像一道耻辱的绞索,松垮地挂在脖子上。
完了。星辰科技是他最后,也是最像样的希望。现在这条路被林晚亲手堵死了,还是以最羞辱的方式。他还能去哪里弄到那么多钱?
去腾云受那个赵总监的折辱吗?还是真的要走那最后一步,卖掉那个他赌上一切,绝不甘心现在就拿出来那个东西?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对林晚复杂的恨意与无法言说的懊悔,像沥青一样包裹了他,几乎要将他溺毙。
他就那样蜷缩在摩天大楼的阴影里,与周遭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被无形的债务和威胁吞噬着最后一丝尊严。
而我正站在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那个渺小的身影。虽然无法知道他电话的内容,但能看出他很狼狈,很崩溃。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张薇,”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给猎头回个话。慕泽,不予通过。”
顿了一下,我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理由:技术断层严重,缺乏近期项目经验,与岗位要求不符。另外……”
我看着楼下那个渺小的身影,淡淡开口:
“告诉他,他的领带品味,真的很差。”
电话那头,张薇明显顿了一下,才应道:“……好的,林总,我明白怎么处理了。”
我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在电话那端瞠目结舌、却又强压好奇的表情,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界限。
电话挂断的瞬间,办公桌上的加密通讯器突然亮起。不是熟悉的波形频道,而是一行鲜红的、从未见过的警告代码,后面跟着一句简短的话:
【警惕慕泽的AI研究,他的项目核心数据,与我们正在推进的分布式AI系统底层逻辑高度重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