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関五年。大夏皇宫,淑妃所住的钟粹宫。一抹瑰丽的朝霞浸染了帝都宫殿的琉璃金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新芽的湿润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宫廷特有的沉水香。
二十二岁的淑妃云绮阳,卸去了觐见皇后时的繁复钗环,只着一袭月白云锦常服,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嵌螺钿软榻上。窗外,那株年份久远的梧桐树已抽出嫩绿的新叶,枝叶在渐浓的月色下舒展,投落一室斑驳摇曳的影,如同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她的相貌是极美的,并非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明艳之美,而是一种江南水韵般的温婉娇柔。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即便不笑的时候,也仿佛面含浅浅的甜意,笑起来时更是能将人的心都融化。
当年在选秀时,陛下只看了一眼,她便入了陛下的心。只是她入宫五年,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即便膝下无子,她也从才人一路晋至妃位,圣眷不衰。
然而,此刻在她微蹙的眉宇间,被一层淡淡的愁绪与不安所笼罩。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中弥漫的压抑。
“哥哥,你……你何必如此执着?”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似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紧紧交握、指节有些发白的纤纤玉手上。
在她对面,镇国公云绥阳端坐在太师椅上,身姿如松,挺拔刚健。他大约三十多岁,过去的戎马生涯,常年在北境边关的风沙磨砺,在他刚毅的面容上刻下了浅浅的纹路,尤其那双眼角,细纹深刻,更添几分沉稳与威势。他虽穿着国公常服,但周身那股属于武将的肃杀之气,却与这精致温软的深宫内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执着,绮阳,是必须。”云绥阳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不容置疑。他目光如炬,直视着妹妹,“陛下春秋鼎盛,然至今膝下空虚,唯有五位公主。中宫皇后娘娘,出身尊贵,母仪天下,圣宠优渥,可她自诞下长公主御姮、三公主御婉、五公主御嫣后,便再无动静。如今后宫诸位,德妃有二公主御婳,贤妃有四公主御媛,皆非皇子。”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速放缓,却字字千钧,敲在云绮阳的心上:“娘娘,你入宫五年,圣心眷顾,位份尊崇。可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在这吃人的地方,帝王的恩宠如同镜花水月,今日繁花似锦,明日便可凋零成泥。若无皇子傍身,一旦色衰爱弛,或是新人辈出,你待如何?我们云家,世代忠良,军功起家,如今看似显赫,实则在朝中根基不稳,为兄年事已高,四个儿子在军中尚未积攒到军功威望。可若你能诞下一位皇子……”
他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光芒,“那便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位皇子,是尊贵无比的皇长子!届时,母凭子贵,你的前程将不可限量!我们云氏一族,亦可借此更进一步,真正在这帝都站稳脚跟,成为与那些百年世家比肩的勋贵!这不仅是你的前程,更是关乎我们云氏一族百年兴衰的关键!”
淑妃静静地听着,哥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她心底最柔软也最恐惧的地方。她如何能不懂?这五年,她亲眼见过失宠妃嫔是如何在冷宫边缘挣扎,见过无子嫔妃是如何在深宫长夜中孤独终老。皇帝的宠爱是她立足的根本,可这根本,太过脆弱。豆蔻年华、娇艳鲜嫩的美人一茬接一茬地选入宫中,她今年二十有二,已算不得韶华鼎盛。
她也曾满怀期盼,希望能为心爱的君王诞下子嗣,稳固恩宠,也慰藉深宫寂寞。可天不遂人愿,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而陛下,虽对她依旧温存,但子嗣之事,仿佛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连带着对后宫也似乎淡了些许。
德妃、贤妃乃至一些低位嫔妃,也都未能再添皇嗣。宫中甚至开始流传一些隐秘的闲话,说是皇宫风水不利皇子,或是陛下……命中注定只有公主之缘。
“哥哥的道理,我都明白。”淑妃抬起眼帘,眸中水光潋滟,带着几分无助与彷徨,“可……可这一胎,若是天意弄人,依旧诞下的是位公主呢?”
她声音愈发低微,“陛下已有五位公主,却无一位皇子,或许……或许真是天命如此?”她不敢去想,若自己拼尽全力,最终仍只得一位公主,那满怀的希望落空,又将是如何的打击。而哥哥那更为激进的计划……她光是想想,便觉得心惊肉跳。
“没有若是!”云绥阳断然打断了她明显缺乏信心的话,语气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绮阳,未战先怯,乃兵家大忌!云家的女儿,不能如此没有志气!”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殿内只有妹妹的心腹宫女在远处垂手侍立,这才从宽大的袖袍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约莫两寸高的青玉小瓶,玉质温润,色泽深沉,在宫灯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他将玉瓶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黄花梨木小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是为兄耗费无数心力,亲自前往药王谷,为你求来的‘毓麟丹’。”云绥阳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此乃药王谷当代谷主,神医白枭亲手调制,汇集天地灵粹,药性温和却效力非凡。白神医亲口承诺,按方服用,三月之内,必能怀上龙种!”
“药王谷?神医白枭?”淑妃闻言,娇躯微微一震,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哥哥,那位白神医,不是早在多年前卷入一桩宫廷秘案而心灰意冷,发誓隐世不出,再不问世事了吗?你怎么……”
药王谷医术通神,但规矩古怪,尤其谷主白枭,性情孤傲,多年前因一桩旧案,与朝廷更是有了芥蒂,早已绝迹红尘。哥哥是如何请动他的?
云绥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无奈,也有决绝。“绮阳,这世上之事,但凡有所求,必有所予。隐世之人,也并非真正能超脱一切。”
他沉声道,“我答应了白枭,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将来若有机会,必倾云家之力,为他查清当年冤案,替他枉死的亲人……讨还一个公道。”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重。牵扯前朝旧案,尤其是可能与宫廷隐秘相关的案子,其中风险莫测。
淑妃的心猛地一沉,哥哥为了云家,为了她,竟已做到了如此地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青玉小瓶上。玉瓶触手生温,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也承载着兄长沉甸甸的期望与付出。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响。淑妃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最终,还是将那只小小的玉瓶握在了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想起了入宫前的天真烂漫,想起了陛下曾经的温柔笑颜,更想起了这深宫之中的步步惊心,以及家族的未来,自己容颜凋零后的依靠。
良久,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我知道了。哥哥放心,我……会设法怀上龙裔。”
她在心中默默向上苍祈祷,祈祷祖宗保佑,若能凭自身福泽顺利诞下皇子,便是皆大欢喜,那后续那更为凶险、堪称大逆不道的“狸猫换太子”之计,便永远只是备而不用的最后退路。那计策一旦启动,便是将整个云家都悬于万丈悬崖之上,成败皆系于一发之间。
可是,正如哥哥所言,富贵险中求。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好,想要庇护家族,有些险,不得不冒。这个妹妹,他一直当做女儿疼爱的。
云绥阳看着妹妹终于下定决心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得以推进的凝重与决然。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云家的命运,将与这深宫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踏上一条只能前进、无法回头的征途。
兄妹二人的身影投在奢华的金砖地上,交织成一幅充满算计、期盼与隐忧的复杂图景。钟粹宫内的这场密谈,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将在这大夏后宫,激起层层涟漪,乃至最终,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