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输了,但也赢了

    卢梁海峡的硝烟,仿佛被凛冽的北风裹挟,跨越千里山河,吹入了北境的临时首都——庆州。

    消息是通过南方商人夹带的报纸,以及潜伏在海州外围的情报人员拼死送出的密电,几乎同时抵达的。

    当那份记录着触目惊心数字的战报被翻译整理,放在陈庆之的桌案上时,整个司令部的气氛都凝固了。

    “‘钦州’级巡洋舰,沉没二十五艘。阵亡及失踪官兵,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七人。”

    革命军总政委沐渊亭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份战报的摘要,声音里听不出是惊骇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陈庆之。

    庆州的冬日,阳光总是显得吝啬而无力。

    一缕惨淡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在陈庆之英俊却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没有看那份战报,目光只是空洞地落在桌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朵早已干枯的、被小心压制在书页里的沧州野花。

    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七人。

    这个数字在他脑中盘旋,却没能激起任何胜利的喜悦。

    他想到的不是共和国海军的重创,不是南北力量天平的微妙变化,而是沐瑶。

    他能想象得到,此刻在海州那座冰冷的临时总督府里,她是如何面对这个惨烈到堪称国耻的失败。

    她会是怎样的愤怒?怎样的孤独?

    她亲手缔造的、引以为傲的无敌舰队,她用以震慑世界、开启帝国篇章的利剑,在第一次出鞘时就几乎折断。

    那些将领,那些民众,那些被她用铁腕和远景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利益集团,会如何看待她?

    一股尖锐的担忧,如同冰冷的针,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有一种不顾一切南下,站到她身边,为她挡住所有风雨的冲动。

    但他不能。

    他们之间,早已隔着一道名为“信仰”的淮水。

    “这是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沐渊亭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那张儒雅的面孔上,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政治敏锐:“云……沐瑶的威信,建立在她战无不胜的神话之上。现在,这个神话被她自己亲手葬送在了卢梁海峡。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从舆论上,对她进行最猛烈的攻击。”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那上面用红蓝两色清晰地标示着南北双方的控制区域。

    “我们的《北境日报》,必须立刻刊发头版社论!标题我都想好了——《帝国的獠牙,在木船面前崩碎!评沐氏共和国的首次对外战争》。”

    沐渊亭越说越兴奋,仿佛一位即将落子的棋手:“我们要详细剖析这场海战,不是从军事角度,而是从政治角度!”

    “我们要告诉全天下的人,沐瑶的扩张主义是何等的好大喜功,何等的草菅人命!”

    “她用无数钢铁和黄金,换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她用一万八千名共和国青年的生命,去满足她个人称霸世界的野心!”

    “够了,政委!”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低声喝止了他。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和痛苦。

    “我们不能这么做。”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这是……这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她现在,一定很难过。”

    沐渊亭怔住了。他看着陈庆之,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孩童。

    他脸上的兴奋和狂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混杂着失望与理解的复杂神情。

    “子由,”他叹了口气,走回到桌案前,双手撑着桌沿,身体前倾,紧紧地盯着陈庆之的眼睛:“你还没有明白吗?或者说,你明白,但你不想去面对。”

    “这不是私人恩怨,不是儿女情长!这是革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沐渊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力量:“你以为,我们大肆报道,抨击她,羞辱她,她会因此痛苦吗?会,但那只是她作为‘沐瑶’这个人的痛苦。”

    “而作为‘共和国总统’,作为我们的敌人,她只会感到欣慰!”

    “因为这恰恰证明了,我们从她身上学到了东西!我们学会了像她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去打击敌人!”

    “宣传,就是我们的武器!你此刻的‘仁慈’,在她眼中,不是爱护,而是懦弱!是幼稚!是对她曾倾囊相授的‘课程’最大的侮辱!”

    陈庆之的身体微微一震。沐渊亭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内心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沐瑶,那个教会他什么是革命,又亲手把他推到对立面的女人,她最鄙夷的,就是无用的多愁善感。

    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在通往新世界的道路上,所有个人的情感,都是必须舍弃的累赘。

    “你想想,如果今天,是我们工农革命军遭遇了这样的惨败。”

    沐渊亭继续说道,语气愈发严厉,“她会怎么做?她会犹豫吗?她会因为你陈庆之难过,就放弃这个打击我们士气、瓦解我们民心的机会吗?”

    “不,她不会。”沐渊亭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斩钉截铁,“她的报纸会用最恶毒、最尖刻的语言,把我们描绘成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她会把我们的失败,当成教育国民、巩固她统治的绝佳教材。她会告诉她的人民,看,这就是选择另一条道路的下场!”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她将要对我们做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这才是她希望看到的‘合格的对手’!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尊重”两个字,被沐渊亭咬得极重。

    陈庆之闭上了眼睛。

    她甘愿扮演暴君,甘愿背负所有的骂名,就是为了逼他,逼着北境这片贫瘠的土地,在绝境中开出不一样的花。

    她用一场惨烈的战争,给他上了关于工业差距的实践课。

    现在,她又用一场耻辱的失败,亲自示范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法则。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忍,在此刻都显得那么矫情,那么不合时宜。

    良久,陈庆之睁开双眼。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所有的痛苦和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钢铁般的清明。

    “你说的对,政委同志。”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是我……着相了。”

    他拿起那份战报,重新看了一遍,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无半分个人情感,只有战略分析的冷静。

    “立刻通知《北境日报》编辑部,让他们连夜赶出号外。”

    陈庆之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司令部里掷地有声:“就用你刚才的标题。除了社论,还要有深度分析文章。”

    “第一,分析沐瑶共和国穷兵黩武的帝国主义本质。”

    “第二,计算此次海战的经济损失,换算成可以建造多少学校,可以养活多少百姓,让人民看到她是如何挥霍民脂民膏的。

    “第三,采访我们军中的前南海舰队成员,让他们以亲历者的身份,控诉其内部的腐朽和军官的无能。”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条。

    “最后,以革命军总司令部的名义,向所有在卢梁海峡阵亡的共和国士兵,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沐渊亭的眼睛亮了。他看着陈庆之,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和欣慰。

    这最后一条,才是最诛心的一笔。

    它将工农政府,摆在了比沐瑶本人更高的道德位置上,仿佛他们才是真正为那些枉死的士兵感到痛心的人。

    “我明白了。”沐渊亭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亲自去督办。”

    陈庆之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当沐渊亭带着一身雷厉风行的寒气离开后,陈庆之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静坐了很久。

    他重新拿起那朵干枯的野花,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它脆弱的脉络。

    “云娥,这是你教我的。”他在心中默念:“希望你……不要怪我。”

    ……

    第二天,北境十八州,一场舆论的风暴以燎原之势席卷开来。

    《红星日报》的号外,被张贴在每一座城市的布告栏,每一个乡镇的墙头。

    识字的宣传干事,站在高台上,向着聚拢过来的、衣衫朴素的民众,大声地宣读着报纸上的内容。

    “惊天惨败!沐氏无敌舰队折戟卢梁海峡,两万青年葬身鱼腹!”

    “帝国野心的代价!二十五艘铁甲舰,足以建成一千所学堂,如今尽数沉入海底!”

    “血的控诉!前南海舰队士兵揭露惊人内幕:将领无能,指挥混乱,视人命如草芥!”

    一篇篇报道,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北境民众的心上。

    他们之前对南方的印象,是沐瑶那神乎其神的“妖法”,是铺天盖地的工业神话,是战无不胜的钢铁大军。

    那种强大,一度让许多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可现在,这个神话破灭了。

    原来,那支不可一世的铁甲舰队,也会被小木船打得全军覆没。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统,也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工业力量,换来的不是胜利,而是比任何一个旧时代王朝都更加惨烈的死亡数字。

    茶馆里,田埂间,工厂的休息棚内,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我的乖乖,一万八千人!就这么没了?那可都是爹生娘养的啊!”

    “报纸上说,南方的军官傲慢得很,根本不听劝,一头就扎进了人家的口袋里!”

    “还是咱们陈司令好啊!带着咱们分田地,建工厂,没听说过让谁去送死!”

    “可不是嘛!沐瑶那边,是给大资本家、大商人卖命,死了也是白死。咱们这边,是为自己,为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这能一样吗?”

    恐惧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鄙夷和自信的情绪。

    民众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所选择的这条道路,虽然贫穷,虽然艰难,但充满了希望和人情味。

    而南方那条看似光鲜亮丽的道路,却通向冰冷的死亡和无意义的牺牲。

    工农政府的威望,在这场舆论战中,得到了空前的巩固。

    无数原本还在观望的青年,在听完宣讲后,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征兵处。

    他们要保卫的,不再仅仅是家园,更是一种让他们看到了尊严和希望的信仰。

    ……

    半个月后,海州,临时总督府。

    一份皱巴巴的、沾染着北方泥土气息的《北境日报》号外,被放在了沐瑶的办公桌上。

    送来报纸的海军部官员,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生怕总统阁下看到这份充满了恶毒攻击和无耻污蔑的报纸后,会降下雷霆之怒。

    沐瑶的目光,扫过那个刺眼的标题,扫过那篇由沐渊亭亲自撰写的、文采斐然却字字诛心的社论,扫过那张将沉没军舰和学堂数量进行对比的讽刺漫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议事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自鸣钟单调的滴答声。

    许久,沐瑶伸出手指,轻轻地在那篇社论的作者署名——“沐渊亭”三个字上,缓缓划过。

    然后,就在那名官员以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沐瑶的嘴角,却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愤怒,不是冷笑,而是一种……近似于满意的,老师看到得意门生终于解出难题时的微笑。

    “不错。”

    她轻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她将报纸随手扔进纸篓,仿佛那只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广阔的蔚蓝。

    卢梁海峡的失败,像一块沉重的磨刀石,磨掉了共和国海军的傲慢与浮躁。

    而北方的舆论攻击,则像一剂清醒剂,让她麾下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场斗争的残酷本质,再也无人敢心存幻想。

    里子和面子,她都输了。

    但她却用这场惨痛的失败,为整个共和国,也为她的敌人,补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现在,学费已经付清。

    是时候,开始第二回合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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