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窗棂外还沾着些晨露,江晚宁便跟着安沐辰收拾妥当。
青绸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的轻响,车帘缝隙里漏进的风带着些草木清香——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前。
那宅院是典型的江南形制,青砖黛瓦上爬着暗绿的藤蔓,门楣上方悬着块紫檀木牌匾,上面“陈府”二字是用行书题的,笔锋遒劲,墨色虽有些年头,却仍透着股洒脱劲儿。
安沐辰身边的护卫上前,双手递上烫金边角的名帖,门内的老管家接过看了眼,立刻笑着躬身:“安公子快请,先生和夫人一早就在等了。”
几人随管家进了院,才发觉这院子比外头瞧着更雅致。青砖铺就的小径旁种着各色花卉,月季开得正盛,粉的、红的缀在枝头;墙角的栀子含苞待放,隐约飘着清甜的香;连廊下还摆着几盆文竹,叶片疏朗,透着股书卷气。
江晚宁跟在安沐辰身后,刚转过连廊,还没到正厅门口,就听见一阵浑厚又爽朗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
“沐辰,你可算来了!再晚一步,你师母都要让丫鬟去驿站催了!”
说话的人从屋里迎出来,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着件月白色锦缎长衫,腰间系着块墨玉佩,手里摇着把素面折扇,鬓角虽有些许银丝,却丝毫不显老态,反倒透着股“清风道骨”的超然。
紧随其后,又有位妇人走出来,年纪与他相仿,穿件浅碧色襦裙,鬓边簪着朵珍珠海棠簪,皮肤白皙,眉眼间满是温婉——正是陈先生与陈夫人。
“师傅,师母。”安沐辰率先躬身行礼,动作规整;江晚宁也连忙跟着屈膝,姿态恭谨。
老两口见了江晚宁,先是一愣,陈先生挑了挑眉,陈夫人则抿着嘴笑了笑,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才由陈夫人开口问:“沐辰,这位姑娘是?”
“回师傅师母,这是陆雪,我的……朋友。”安沐辰说“朋友”二字时,耳尖悄悄红了点,眼神也下意识往江晚宁那边飘了飘。
陈先生和陈夫人对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陈先生捋了捋胡须,眼神里带着点打趣;陈夫人则直接走上前,伸手拉住江晚宁的手,指尖温润,语气热络:“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别吹着了。”
进了正厅,丫鬟刚奉上热茶,陈夫人就拉着江晚宁坐在身边,细细打量着她,越看越喜欢:“我叫你雪儿吧?这姑娘生得真俊,眉眼软和,看着就讨喜。”
江晚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起浅红,却还是轻声应道:“夫人好。”
“哎,叫什么夫人呀!”陈夫人摆了摆手,语气亲昵,“就跟着沐辰叫师母,听着多亲切。”
“师母~”安沐辰在一旁笑着插话,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您别这么盯着雪儿,小心把人吓坏了。”
“这孩子,我哪能吓坏雪儿?”陈夫人嗔了安沐辰一眼,又转头看向江晚宁,眼神愈发慈爱,“雪儿,你们一路从京城过来,舟车劳顿的,是不是累坏了?”
“还好,有劳师母挂心了。”江晚宁轻声答道,举止得体,瞧得陈夫人心底更软了——她家里几个都是皮小子,哪有这么温温柔柔的姑娘,连说话都跟浸了蜜似的。
正说着,安沐辰忽然在一旁提醒:“雪儿,你不是给师母带了礼物吗?”
江晚宁这才想起,连忙起身,从春桃手里接过那盆墨兰。
她双手捧着瓷盆,递到陈夫人面前,轻声说:“第一次来拜访师母,也不知您喜欢什么,路过花市时见这株墨兰造型雅致,想着师母或许会喜欢,若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师母不要嫌弃。”
“哎呦呦!老陈你快来看!”陈夫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接过瓷盆,指尖轻轻碰了碰墨兰的叶片,转头献宝似的对陈先生说,“你书房博古架上缺的就是这么株兰,摆上去正好!”
陈先生放下茶杯,凑过来仔细瞧了瞧,也点头笑道:“雪儿姑娘有心了。这墨兰是‘金边达摩’的品种,叶片厚实,花苞饱满,是株好兰。”他向来不喜金银俗物,最钟爱这些花草君子,江晚宁这礼物,恰好送到了他心坎里。
安沐辰在一旁看着,眼底带着笑意,悄悄朝江晚宁递了个眼神——那意思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他们会喜欢。
江晚宁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弯了弯嘴角:“先生和师母喜欢就好,倒是我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陈夫人拉着江晚宁的手就往门外走,语气急切,“雪儿,我后院还种了不少花草,有几盆茉莉刚开,我带你去瞅瞅!”
“哎?师母?”安沐辰刚想出声阻拦,怕江晚宁不自在,陈先生却摆了摆手,笑着说:“算了,由着她们去。咱们坐着说话也枯燥,让她们姑娘家聊聊天也好。”
安沐辰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待陈夫人和江晚宁去了后院,陈先生才收起笑意,看向安沐辰,语气凝重起来:“最近京中局势如何,可还稳得住?”
安沐辰也收敛了神色,腰背挺直了些:“尚可,但太子之位空悬已久,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已经逐渐明朗,只怕过不了多久,朝廷就要动荡了。”
陈先生捋着胡须,眼神里带着点了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朝政之事,说到底还是要站队。只是这站队可不是小事——一旦选错了,那可是要把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的。”
“那依师傅之见,哪位皇子的胜算更大些?”安沐辰问道,语气里带着些求教的意味。
陈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身子骨还硬朗,却迟迟不立太子,想必是还想再等等。”
“等什么?”
“陛下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常年驻守边关,虽有军功,却离京太远,朝中根基浅;二皇子虽已成年,性格却太过柔善,镇不住场面,更何况……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本就有心结。”陈先生顿了顿,又道,“我瞧着,陛下是存了立幼的心思,想等三皇子再长几岁,看看他是不是可塑之才。”
“那二皇子就一点胜算都没有吗?毕竟他是嫡子。”
“嫡子的身份是优势,但陛下与皇后的心结是死穴——单这一点,二皇子就失了先机。”陈先生摇了摇头,“除非威远将军府愿意奋力一搏,全力扶持二皇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眼下京中局势混乱,最稳妥的法子,还是明哲保身。”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傅教诲。”安沐辰点点头,心里暗道——师傅说得对,景阳侯府如今不能冒风险,贸然站队,只会把整个家族拖入泥潭,倒不如先稳住阵脚,静观其变。
他正沉思着,陈先生却忽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亲事啊?”
“什么?”安沐辰猛地抬头,脸颊瞬间红了,眼神都有些慌乱,“师傅,您、您说什么呢?我跟雪儿……不是那种关系。”
陈先生见状,故意摆出嫌弃的样子,摆了摆手:“哦?那就是还没追到手呗?也是,雪儿姑娘模样好、性子好,你小子要是不用点心,人家可不未必看得上你。”
“师傅!”安沐辰有些窘迫,耳根都红透了。
“行了行了,小辈的事我不管。”陈先生收起玩笑的神色,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但为师得提醒你一句——花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安沐辰心上。
而另一边的后院里,陈夫人正拉着江晚宁看她种的花草,从茉莉说到月季,说得兴致勃勃。
忽然,江晚宁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几株植物上,眼睛微微一亮:“师母,您院子里还种着草药?”
陈夫人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几株薄荷和紫苏,惊讶道:“咦?你怎么识得这是草药?寻常姑娘家见了,只会当是普通的草呢。”
“我家中以前是开药铺的,耳濡目染,便识得一些常见的草药。”江晚宁轻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陈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拉着她蹲在草药旁,语气热切,“我种这薄荷是想着夏天做薄荷粥解暑,紫苏则是炖鱼时放一点去腥味,你懂药理,倒能跟我聊聊——我总觉得药膳做得还不够好,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江晚宁便耐心跟她讲起药膳的搭配,比如紫苏除了炖鱼,还能和生姜一起煮水,驱寒效果好;薄荷除了煮粥,还能晒干了泡茶,搭配少量蜂蜜,清热又润喉。陈夫人听得连连点头,越聊越觉得投缘,心里对江晚宁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两人聊了约莫一个时辰,一个小丫鬟匆匆走过来,躬身道:“夫人,老爷派人来请您和雪儿姑娘回去,说安公子看天色不早了,想着该回驿站了。”
“回什么回!”陈夫人大手一挥,语气坚决,转头看向江晚宁时,又恢复了温柔,“哪有你们到了临江府还住客栈的道理?今儿个就在家里住,我这就让厨房准备准备,都是你没尝过的江南菜。”
“这、这不合适吧?”江晚宁有些局促,毕竟是第一次上门,住下来总觉得打扰。
“有什么不合适的!”陈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往回走,脚步轻快,“我这就去跟沐辰说,他要是敢不同意,我就罚他跟小时候一样抄《论语》!”
说着,便拉着江晚宁回了前厅——安沐辰正站在窗边看天色,见她们回来,刚要开口,就被陈夫人抢了话头:“沐辰,今儿个你和雪儿就住在家里,不许回驿站!”
安沐辰看着师母坚定的眼神,又瞧了瞧江晚宁略带窘迫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好,都听师母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