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凝神静气,准备迎接想象中狂风暴雨般的质疑。
他构思良久,腹中打好了应对各种诘难的草稿,自信能有理有据地与同僚论战。
然而,等了半晌,预想中的激烈反对并未出现。
孙承宗愕然,不由得细细望去。
只见东林党四名阁臣——
韩爌、钱龙锡、李标、成基命,个个双手笼在袖中,抱着暖炉,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眼神里有审视,有估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但就是无人开口。
英国公张维贤眼观鼻,鼻观心。
即便他倾向于支持孙承宗,也绝不会在在反对声尚未出现时,就过早表态;
至少等看清风向之后,再选择性地发声。
对面——
温体仁好整以暇地端坐,仿佛在等待欣赏好戏。
周延儒面露微笑,只望主座方向,完全不看孙承宗。
王永光自入殿后,一直低头品茶,都快把凉透的茶水给吹热了。
张凤翔倒是友好地对孙承宗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发言的意思。
‘这……这是为何?’
孙承宗大为不解。
事关二十七万枚种窍丸的分配,这是何等重大的利益。
为何无人争抢,无人驳斥?
孙承宗正思忖如何才能打破僵局时,户部尚书毕自严开口了。
他并未直接提出质疑,而是展开了一场极其务实、近乎算账式的讨论。
“孙大人提议以科举颁赐仙丹,具体如何施行?”
孙承宗精神一振,立刻回答:
“老夫初步设想,可定一基准,譬如……考取举人功名者,便可获赐一枚种窍丸。殿试取得优异名次,或可额外嘉奖。”
举人是正途出身,以此为基础发放,似乎颇为合理。
毕自严微微阖目计算,片刻后,他睁开眼:
“我朝每科取士,自乡试中举,至殿试结束,得授进士、举人功名者,平均不过一千五百余人。即便算上恩科、特赐等,亦不会超出太多。”
他直视孙承宗,缓缓道:
“以此数量,发放二十七万枚种窍丸……需要多少科?多少年?”
——科举考试每三年才举行一次。在科举语境中,“一科”指每一次完整的科举考试周期,而非后世的“科目”。
不等孙承宗回答,毕自严便给出答案:
“即便每三年一科,从不间断,也需近百科,三百年光阴,方能将二十七万枚种窍丸发放完毕!”
三百年!
孙承宗还未从具体的数学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他只考虑了“公平”与“渠道”,却忽略了“效率”。
陛下发放种窍丸,意在快速扩大仙朝修士群体。
百年后,仙朝国策必然推进到深水区,修士主体将以天生灵窍者为主,当下这批能够后天开启灵窍的种窍丸,战略意义将大打折扣。
孙承宗调整思路,尝试提出修正方案:
“若将范围扩大至秀才,乃至通过院试的童生?”
毕自严再次默算,片刻后摇头:
“即便将秀才、童生皆算入内,粗略估算,欲发完二十七万枚,仍需数十载之久。且……”
他顿了顿:
“范围扩大至此,其遴选之‘优’在何处?与普赐何异?”
这时,殿外旁听席上的徐光启忍不住插言道:
“毕尚书,其实……此账不能如此算。”
见殿内无人阻止他发言,徐光启才继续解释:
“国策【衍民育真】在先,可使我大明人口滋繁。”
“人口若极大增长,则治理所需官吏数量亦会膨胀。”
“故而,未来科举取士之数额,绝非今日这般固定不变,理应逐步增加,以适应未来仙朝治理之需。”
毕自严点了点头,虽对徐光启的话表示认可,神色却依旧严肃:
“纵使考虑未来数额增加,以科举分配种窍丸,依本官看,尚有两大隐患。”
孙承宗对毕自严务实严谨的态度颇为佩服,拱手道:
“请毕尚书明示。”
毕自严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若功名门槛过低,譬如秀才、童生即可得仙丹,则恐天下士子,十之八九将只为求得仙缘而应试。”
“一旦得中,便志得意满,弃科举正途于不顾,转而潜心修炼。”
“届时,朝廷开科取士,大量士子占据科举名额,却抛弃仕途。”
“于朝廷选官任事、维系政务有何助益?”
毕自严伸出第二根手指:
“再者,科举重经义文章,乃文途。”
“若以此为渠道发放种窍丸,相当于将仙朝未来,尽数倾斜于文人。”
“那我大明百万将士,边关浴血之武人,又当如何?”
孙承宗听完,暗赞毕自严思虑周详,直指要害。
尤其是第二个关于武人的问题。
要知道他督师辽东,多主兵事,岂会不关注武人待遇?
只是,孙承宗起初担心贸然提出此项,会触动文官集团利益,反对之声更为猛烈;
本想循序渐进,待文举之议稍有眉目,再提武举。
此刻见全场竟只有毕自严与徐光启与他进行实质性讨论,东林诸公作壁上观,孙承宗索性不再保留:
“毕尚书深谋远虑,老夫佩服。”
“遴选标准与防止士子投机之事,确需仔细斟酌章程,或可加以任职年限、政绩考核等限制。”
“至于第二点——”
孙承宗视线扫过殿内众臣,尤其是英国公张维贤,声音提高道:
“老夫认为,武科举亦当纳入其中。”
“武将子弟、军中锐卒,若有勇力、通韬略、忠心为国者,应能通过武科举获得仙缘,踏上修行之路。”
“如此文武并举,方是仙朝长治久安之象。”
殿内殿外终于不再沉默如死水,而是起了小小的议论波澜。
毕自严眉头紧蹙地抚着胡须,似觉孙承宗“文武并举”的框架哪里不对。
他正欲深入询问一些细节,比如文武名额具体如何划分,如何防止武举也出现类似的弊端……
这时,一个着低阶宦官服饰的身影,慌慌张张地跑到文华殿外,想进去又不敢,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高起潜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殿门口,厉声呵斥:
“田录,瞎了你的狗眼!陛下就在殿中,惊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
名叫田录的太监被吓得跪倒在地,先飞快朝东林党方向瞥了半眼,随即深深埋下头,带着哭腔禀报道:
“回、回高公公,奴婢该死——”
“有事说事!”
“是……是衍圣公在宫外递了牌子,称有要事面圣!”(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