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绬从福鹤楼出来后便一路跟着图耻莲在人潮中穿梭,整整转了两条街才见她迈入了一家首饰店。
“殿下,咱们还跟吗?”侍卫余槐小声问道。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六皇子在酒楼坐的好好的却突然出来去追一个姑娘,直到他看清了图耻莲的面孔时,方才意识到这女子不正是殿下未来的皇子妃嘛。
“跟,且看看她做什么。”
二人行入店内,悄声藏到入口的珍珠绣屏后,而店铺里客人往来均在关注各式货品,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耻莲拿出鲤鱼佩交给店铺老板,希望可以重新续织玉佩的绳结,但那老板仔细检查后却十分为难地摇着头:“这丝线并非寻常之物,断口处还丢了一大截,老夫怕是没办法续上……”耻莲闻言顿时有些发慌:“这可如何是好……着玉佩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老板,求您再想想办法!”
“这不是殿下遗失的玉佩嘛,怎么在图姑娘手里?”余槐惊讶问道,显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没有说话,继续静静地望着柜台。
一旁招呼客人的伙计忍不住插嘴:“哎呦姑娘,我们老板的手艺可是远近出名的,他说修不了的东西,肯定是无人能修了!”
店主见图耻莲一脸焦灼,眼眶湿润,心里顿觉不忍,于是转身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匝巴掌大的银线和一个小牛皮纸包。
“姑娘,你若真心想重织这绳结,老夫倒有个主意……虽不能与原先的一模一样,但也绝不会失这玉佩的体面,只是价格不知姑娘能否接受。”
耻莲双眼一亮,惊喜说好,于是店家便细细道出自己的想法:
“姑娘您看,这是用料浸过的纯银细线,四绳一股,结实而且不易生锈。”说完又小心打开牛皮纸包,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白色孔雀羽,“而这是白色雀鸟的羽毛。若是将这银线与这羽毛交错织在一起,不但坠子的色泽会光艳明亮。如织羽一般灵动,且触感也会非常温润和柔软。姑娘可愿一试?”
耻莲听得有些出神,脑海里仿浮现出显绬的身影,他腰间的玉佩不再金光灿灿,而是耀如星辰的银色……
“老板,就按您的意思来吧!”
实际修缮的时间并不久,两个伙计帮忙绕线,老板亲手将线进行编制,最后做出的效果虽不如原先那般繁复华贵,但也十分精妙独特。
可为了替换这绳结,耻莲不但将身上带的银子尽数花光,最后还不得不将戴着的一副翡翠耳环也抵给了人家。
“图姑娘为了这坠子竟也舍得,姑娘对殿下的这片心意,属下看了也觉得很感动啊。”余槐看她揣着玉佩走出门,忍不住感慨一番。
显绬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一个店里的伙计连忙迎上去。
“这位爷,今儿可是来选首饰的?小的给您介绍介绍?”
“不必了。”显绬一口打断他,目光深邃,“我已选好了——就是刚才那位姑娘押在这的耳环。”
在外溜达了大半天,图耻莲回到宫里时天色早已黑透,“隆冬就是日短啊!”
月色慢慢在宫道上腾起,北风吹着枝杈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匆忙向孙姑姑复了命、还了令牌,回到寝宫时已累得浑身散架,一头扎到床褥中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耻莲便被咚咚的声敲门声吵醒。开了门,来人竟是图洛晴。
“四妹昨日玩得可痛快呀?听说你出宫去了?”
耻莲将阴阳怪气的图洛晴让到房内,阖上门:“姐姐今日好早,天还没亮就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着急事。就是想告诉你,皇后娘娘昨日傍晚寻了你好久,本想让你再去拜谒一次浏阳王,顺便询问排舞的事。但孙姑姑却说你领了令牌出宫去了。”洛晴自然地走到屋子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坐下,嘴角弯起一道奇怪的微笑,继续道:“你猜怎的?娘娘又差我去给六皇子送些滋补的吃食,却不晓得六皇子竟也出宫去了。”
图耻莲心里顿时明了,这哪里是来聊天的,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没想到六皇子竟和自己一个时间出宫,也难免会让洛晴心有猜忌,于是垂眼笑了笑,说:“姐姐大可放心,我并不知殿下出宫,在外也没遇到过,全是巧合而已。”
图洛晴眼睛里满是怀疑,目光扫向她,却突然怔住了。她走到耻莲面前,伸手拨开她耳鬓的青丝:“你耳环呢?怎么不见了?”
耻莲莲忙后退一步,挡开洛晴的手,目光略有游离:“许是市集上人多,不小心弄丢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耻莲故意背过身去拿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道,“咱们整日在这宫里,有什么事还不是立刻就知道了,再说了,若真有事,我也不敢瞒着二姐。”
洛晴见她眼神闪躲,心里顿时凉了一截,虽不知耻莲在瞒着什么,但她心里隐隐感觉,事情一定和显绬有关。
图耻莲出宫那段时间,皇后特地单独召见了她。一番详谈不但重燃了她的希望,也给了她一定要争取到的目标。她深知显绬心底并没有圣上口中的“中意许久”,这个指婚不过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政治联姻,显绬心里有的只是无奈和无感。所以只要自己能配合皇后将指婚对象改成自己,那么赢得皇子真心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所以图耻莲,你终归得意不了几时,且让你折腾去罢!想到这里,洛晴心情反而平静了。
“无妨,你不说也罢,左不过是些没正经的事。”图洛晴嫌弃地拍了拍刚碰过耻莲发丝的手,“别忘了天亮以后去皇后娘娘那里复命,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二姐好走不送。”
明日就是年糕宴了,这也意味着图家姊妹很快就能出宫回府了。
图耻莲心里虽然盼望许久,但一想到指婚的事还没有下文,心里就总觉得开心不起来。天亮以后,图耻莲穿戴好衣妆,去凤栖宫向皇后请安,本以为皇后娘娘会因为昨日自己出宫的事而怪罪自己,可谁知皇后却只字未提,而是态度极为温柔和蔼。
“上次本宫派洛晴去请浏阳王,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可眼看着明天的宴会就要举行了,现在样样事务都已就备,唯独浏阳王要呈上的舞蹈却迟迟没有动静。本宫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今日你务必要为本宫打听清楚了,浏阳王究竟能不能顺利献舞!”
“臣女遵命!”耻莲高声应道。
这浏阳王性格乖僻,又不合群,这么个怪人要怎么才能套出话来呢。图耻莲从皇后处领命后,就提着袖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皇后娘娘的命令,你不快去办不说,竟还有心情在院子里溜达!”洛晴坐在长廊下,看着耻莲,一脸鄙夷。
图耻莲转头睨了她一眼,倒也不回复。又转了几圈,双手一拍:“有了!”
“有什么了?”洛晴问。
“这个暂时不能说,因为我也不确定是否管用。我且先去试试!”
耻莲丢下一旁满面疑问的图洛晴,飞也似的跑走了。
不出半个时辰,只见长长的宫道上,一个瘦瘦的蓝色身影怀里抱着一把巨大的琵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麟眉宫走去。到了宫门口,门前只站了一位管事太监,见她面生忙张开手将她拦在门外。
“这位姑娘,殿下在休息,吩咐了谁都不可入内,您请回吧!”
耻莲弯腰将琵琶置在地上,一脸真诚道:“这位小兄弟,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家主子的,我是来找你家主子的琵琶的!”
管事太监一脸迷茫:“什么琵琶?我家主子没有琵琶!”
“这就奇怪了,我前些日子可是收到殿下的旨意,说你们这有把琴出了问题,让我务必要在年糕宴前送把新的过来!小兄弟,你说没有倒是无妨,但我劝你最好还是去确认一下,可别耽误了殿下的用琴,到时候受责罚的可不是我。”耻莲煞有介事的申请让这太监也不禁犹豫起来。
这看门太监本就不是浏阳王府的人,因为浏阳王自从封王后大多是住在宫外,只有偶尔逢上年节或奉召才会入宫小住,所以每次入宫服侍他的下人几乎都是临时调来的,大多数下人对他的习惯又不是很了解,所以若是遇上被人这样反问,自然不知如何回复才好。
“小兄弟,不如这样,你且让我先把琴送进去,也好让殿下想用琴的时候有琴可用。若殿下因为被打扰而怪罪下来,我既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你便是。”耻莲对管事太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很是诚恳,看得太监不禁一愣。
那人想了又想,终还是让她抱着琴进了院子。
这院子空落落的,除了看门太监以外,庭院里便再无半个人影。耻莲一边走一边望,心想这浏阳王果真如传言般与众不同,入宫也不见多带几个下人,搞得庭院里如此寒酸孤寂,真是不该。
又见四下无人,她索性直接走入室内。厅堂里一把巨大的高脚檀木雕花椅子立在正前方,四周挂着字画,摆着盆景,焚着檀香,虽不奢华,倒也古雅。
图耻莲找到靠近檀木椅脚下的一把小凳坐下,将怀里的琵琶拆开举在怀里,又哈了口气在手心,微微搓暖,随后静心弹奏起来。就这样,一首悠扬轻快的琵琶曲便在厅堂内响起。曲子虽不复杂,但妙在琴音颗粒分明,速度又极快,听上去就如同一汩汩细小的水流打在平静的池水中,叮咚悦耳,涟漪漫漫。
曲罢,一阵掌声从身后传来。
“姑娘琴艺颇精,曲韵悠扬,敢问此曲何名?”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一惊,连忙转身,却见一双似曾相识的细长眸子。
“原来是你……”浏阳王微眯双眼,声音渐沉。
只需一眼,图耻莲便认出此时眼前的男子正是那日御花园自己冲撞的贵人,只道当时见他气宇非凡定非常人,孰不知来头竟如此之大,竟是当今的三皇子显毓——人们口中议论纷纷的浏阳王!
“小女……出声叨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对方见她一脸惊愕却又不敢出声,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绕过一身僵硬的耻莲,径自走到堂中央的檀木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悠然问道:“姑娘不是在凤栖宫当差的图姑娘吗?什么风今日把你刮来了?”
“其实小女也不想来。”她倒诚实。
“不想来为何还要绞尽脑汁骗人说本王要你送琴,送到了琴还坐到本王门前弹奏起来?莫不是要和本王比试一番?”
素问浏阳王极擅音律,论比试自是没有悬念的。她要的不过是他的出现,只要他现身,接下来就都好办。
“小女不敢班门弄斧,只是想见殿下一面实在太难,小女只得出此下策……”她抬头又看了看显毓有些疑惑的表情,接着说,“没想到,殿下竟是那日御花园的弹琴公子,看来小女今天还是来对了。”
“本王发现你这丫头真是愈发大胆了,刚听到琴声时本王还在纳闷,究竟是哪宫女子如此心机深厚,为博青睐竟都跑到本王眼皮子底下来生事……不曾想竟是你这丫头。”显毓方才温和优雅的声音顿时不见,语气骤然变得异常冰冷。
“本王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种女人——自以为是、自视甚高!”
耻莲见他不但误会自己,用词还如此难听,立刻忍不住回嘴道:“殿下说小女自以为是,可殿下不也是自负又自恋!殿下怕是心里一直觉得这满都城的女子都倾心于您吧?博您青睐?说来好笑,本姑娘还真就没看上这金砖绿瓦的,谁稀罕!”
“你竟敢说本王自恋?”浏阳王当即一掌拍在了椅子扶手上,他可是当今圣上最年长的皇子,十六岁便已封王,身份显赫尊贵,从来都是众人簇拥的对象。在这皇城里,从来都只有他看低别人的份儿,岂有被别人看低的份儿?更何况还是被区一小女子说成自恋,简直岂有此理!“那你倒是说说,你两次来骚扰本王,若非纠缠,又是何故?”
“还不是因为殿下无视皇后娘娘的懿旨,又害小女的姐姐落人笑柄。不然,这苦差事也不至于落在我身上……至于那日,小女都忘了,殿下竟还惦记没完,实在小气。”
“大胆!说本王小气?”显毓哪里还坐得住,噌地站起身,一步越到她面前,“信不信,今日起本王便可扣你在这麟眉宫里做苦力,任凭皇后娘娘也无可奈何!”
“殿下位高权重,自是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殿下如此,便是在小女眼中与那些纨绔昏庸之人也无二致了。殿下扣留小女,只会让小女以为殿下是看上了小女,想要强抢民女!”
图耻莲站在浏阳王身前的阴影下却丝毫不显惧色,她倔强地扬着脸,一双剔透杏目比平日里还要闪亮几分,仔细看去,竟是十足可爱。
显毓语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敬,若是扣留便被安上了“强抢民女”的帽子,这女子怎么如此嚣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憋了半天,他才睨着眼,沉声道:“你这自恋,分明是甚过本王啊!”
耻莲一听连忙笑出了声。鬓角的细发垂在眼前,朱唇微启,甚是好看。
“既如此,咱们也算半斤八两。”
“不知所谓!”
耻莲见他吃瘪,气顿时就消了。她放下琵琶笑了笑:“虽说小女和殿下两次相遇皆不太愉快,但总归算是个缘分;那既是缘分,小女便也不计较殿下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了,小女决心和您交个朋友,那作为朋友,小女的差事殿下便不能不管,不管既是不仗义,不仗义绝非君子所为。所以,殿下今日就随小女去回皇后娘娘的话吧?”
一大顿话下来,显毓只觉一阵迷糊……这丫头说什么呢,怎么绕来绕去,自己就和她成朋友了?
耻莲见他发呆,伸手去拽他长袖,一边用力拽则,一边还不忘劝说:“殿下,事不宜迟,快随小女走吧!”
显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想甩开她:“胡闹!本王何时答应和你做朋友了!”
图耻莲根本不撒手,而是两只手一起用力,两个人就这样扯着着袖子,慢慢向门框靠近。
“你这丫头,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难道就不怕本王即刻治你的罪吗?”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小女今天要是若是不能交差,回去也一样要被治罪!殿下身为朋友却不仗义,小女自认命苦,只得拼尽全力——绝不撒手!”
“你这丫头!本王的衣袖都快被你撕开了!你松手再谈!”显毓彻底无语,只能努力拽着自己已经被扯开大半边的长衣,撕开的领口让他的胸膛若隐若现。
“那殿下是答应和小女回凤栖宫了?”
“你若松手本王就答应!”
她眼睛一亮,双手一送,还未做好准备的显毓顿时失去了平衡向相反的方向倒去,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疼得五官都忍不住皱在了一起。“你这丫头……竟敢松手!”
耻莲上前蹲在他的面前,一脸好笑看着他,嘴上却歉意地:“实在抱歉啊殿下,小女也是听您的话嘛,既然这样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小女这就扶您起来啊!”
“少废话,快随本王去凤栖宫,本王可没时间和你这丫头纠缠!”(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