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侧耳倾听,那声音,似乎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他没有惊动怀中的妻子,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抽出,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顾铭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连外衫都未披,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便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整个小院都镀上了一层清辉。
院中的那方小菜圃旁,一道瘦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顾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阿音?
她小小的身子蜷缩着,那压抑的啜泣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
而在她的面前,地上插着三炷燃着的细香,袅袅的青烟在月光下盘旋而上,散入夜空。
她平日里那份机灵与活泼,此刻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所笼罩。
单薄的肩膀随着压抑啜泣声,一起一伏,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无助。
顾铭的到来,终究是惊动了她。
细微的脚步声,让阿音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回过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惊惶与无措。
“公……公子?”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与一丝被撞破秘密的慌乱。
阿音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地上那三炷香拔掉,嘴里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我不是故意要在这里……我……”
“别怕。”
顾铭的声音温和,打断了她的道歉。
他缓步走到院中的石阶上,随意地坐下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
“过来,坐下谈谈吧。”
阿音愣住了,她看着月光下公子那张平静温和的脸,心中的惊惶稍稍退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迟疑着,小步挪了过去,却不敢坐下,只是低着头,绞着衣角,站在顾铭面前。
顾铭也不勉强她。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缓缓开口。
“为何要在这里烧香?”
阿音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我……我只是……想家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顾铭没有追问,只是话锋一转。
他的目光,从夜空重新落回到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身上,那双清明的眸子,在月色下,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我们来谈谈……你真正的身世吧。”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阿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公子……您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她还想挣扎,还想用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蒙混过关。
顾铭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伸出手指,逐一列举。
“你太精明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阿音的心湖上。
“寻常农家女,不会有你这般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不会有你这般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
阿音的脸色,白了几分。
顾铭继续说道。
“当初在街上追你的人,是红月楼的伙计吧?”
阿音的呼吸,瞬间一滞。
“还有……”
顾铭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她胸前。
那是一枚被细绳穿着的吊坠,藏在衣襟之内,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方才她跪地叩拜时,那吊坠从领口滑了出来,在月光下,泛着一抹温润的幽光。
“这枚吊坠,雕工精细,不是凡品。”
“它,更不可能是一个被父母卖掉换钱给弟弟治病的农家女,所能拥有的东西。”
顾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阿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她跌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都被撕得粉碎。
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那枚吊坠。
那道强撑了许久的堤坝,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豆大的泪珠,断线珠子般顺着阿音的面颊滚滚而下,怎么也止不住。
顾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将空间与时间,都留给了这个需要宣泄的女孩。
片刻后,他才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阿音接过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顾铭。
“公子……对不起,我骗了你。”
哭了许久,她的嗓子都变得沙哑,带着浓浓的愧疚。
顾铭摇了摇头。
“我只想知道真相。”
阿音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段被她死死埋在心底的过往,缓缓道来。
“我……我叫楚洛音。”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三炷即将燃尽的细香上,眼神变得悠远而悲伤。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我娘……是红月楼上一任的头牌,楚云袖。”
楚云袖。
这个名字,顾铭隐约有些耳熟。
仔细回想后,才从记忆中的风闻翻找出痕迹。
想起来了!
楚云袖,天临府曾经艳绝一时的花魁,尤擅琴曲,曾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掷下千金,只为一闻。
“我从小就在红月楼长大。”
楚洛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没有爹,我娘说,我爹是个负心汉,是个读书人,在她怀了我之后,便一去不回了。”
“她教我弹琴,教我识人,教我怎么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她说,我这辈子,绝不能再走她的老路。”
月光下,女孩瘦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可娘死了,曾经名动天临府的她,到头来只得到一卷草席。”
楚洛音的眼中,涌起刻骨的恨意。
“娘死后,红月楼的妈妈就想培养我,让我接我娘的班,我假意奉承拖延时间,最终找机会逃了出来。”
“因为还没来得及签下卖身契,所以就算抓我也不敢声张。”
“至于后面的事,公子都知道了。”
她说完,便又低下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顾铭心中一声叹息。
怪不得,这丫头小小年纪便有那般心机,原来是在那等泥潭中浸泡着长大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