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禀报让林若溪翻动账册的手指微微一顿。拜见?恭贺新婚?来得可真快。
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所谓的“恭贺”背后,藏着多少双好奇、审视、甚至等着看笑话的眼睛。她这个凭空冒出、身份尴尬的裴夫人,无疑是近日京城最引人瞩目的谈资。
“来的都是哪几家夫人?”林若溪合上账册,神色平静地问道。
春桃连忙递上拜帖:“是吏部张侍郎的夫人、光禄寺李少卿的夫人,还有两位是安远侯府的旧交,永昌伯夫人和忠勇将军夫人。”
果然。有裴瑾之同僚的家眷,更有与安远侯府有旧、或许还带着几分替沈熠“不平”意味的故交。这组合,可谓是来者不善。
赵嬷嬷在一旁低声道:“夫人,您昨日才回府,今日便见客,是否太过仓促?不如老奴先去回了,就说您身子不适……”
“不必。”林若溪站起身,理了理衣裙的褶皱,眼神沉静,“既然来了,总是要见的。嬷嬷,请几位夫人到花厅奉茶,我稍后便到。”
躲,是躲不掉的。既然坐上了裴夫人这个位置,这些应酬和刁难,便是她必须面对的日常。
她回到内室,对镜整理了一下发髻和妆容,确保自己看起来端庄得体,既不显怯懦,也不过于张扬。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在赵嬷嬷和春桃的陪伴下,缓步走向待客的花厅。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几位妇人略显尖锐的说笑声。
“……要说这裴大人,可真是……情深义重啊,这般身份,竟娶了个……”一个声音拖着长调,意有所指。
“可不是嘛,听闻昨日在宫里,为了这位,连德妃娘娘的面子都下了呢!”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唉,只是苦了先前……有些人哦,怕是心都要碎了呢……”这是永昌伯夫人的声音,语气里的惋惜假得刺耳。
林若溪脚步未停,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浅淡的笑容,迈步走进了花厅。
她的突然出现,让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四位珠光宝气的夫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评估。
林若溪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缠枝玉兰纹的锦缎褙子,配着月白色的百褶裙,头发梳成端庄的圆髻,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打扮得既不寒酸,也不逾矩,通身的气度却沉静从容,竟让人一时挑不出错处。
她走到主位前,并未立刻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四人,微微颔首:“让几位夫人久等了。”
吏部张侍郎的夫人钱氏是个圆脸富态的妇人,见状率先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哎哟,这就是裴夫人吧?果真是天仙般的人儿,难怪裴大人如此珍视!我们姐妹几个冒昧前来,打扰夫人清净了,还望夫人莫怪。”她嘴上说着客套话,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林若溪身上扫视。
其他几人也纷纷起身见礼,只是那永昌伯夫人和忠勇将军夫人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勉强和轻蔑。
林若溪坦然受了她们的礼,这才在主位坐下,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几位夫人客气了。妾身初来乍到,本该早日登门拜会各位,反倒劳烦各位先行前来,是妾身失礼了。”
她这番应对,不卑不亢,直接将对方“看新奇”的意图,扭转成了正常的礼节往来。
钱氏干笑两声,接过话头:“夫人说哪里话!裴大人年少有为,深得圣心,您如今是裴府的主母,我们理应前来拜会。”她话锋一转,状似关切地问道,“只是……听闻夫人昨日在宫中似乎受了些惊吓?身子可大好了?裴大人的伤势……无碍吧?”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试探宫中之事的细节,以及裴瑾之“伤势”的真假。
林若溪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动作优雅从容:“劳夫人挂心,不过是些小意外,皇上圣明,已查明真相。至于大人……”她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钱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妻子”的担忧与维护,“太医说需静养些时日,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府中事务,怕是要多劳累妾身了。”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府中事务上,既回答了问题,又堵住了对方继续打探的意图,更隐隐点明了自己如今掌管中馈的地位。
钱氏被她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永昌伯夫人却按捺不住了,她用手帕按了按并无线条的嘴角,语气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意:“林夫人真是好福气。说起来,安远侯府……唉,真是世事难料。沈世子他……昔日也是何等风流人物,可惜了啊……”她刻意提起沈熠,目光紧紧盯着林若溪,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慌乱或愧疚。
花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赵嬷嬷和春桃的心都提了起来。
林若溪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但她的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和的浅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目光平静地迎向永昌伯夫人:
“伯夫人说的是。世事无常,福祸难料。沈世子行差踏错,自有国**处。妾身昔日蒙世子收容,心中感念,却也更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妾身既已嫁入裴府,便是裴家的人,过往种种,如云烟散尽,心中唯有当下,唯有……我的夫君,裴瑾之。”
她这番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清醒。她承认了过去,却更强调了现在和未来,将对沈熠的“感念”轻描淡写地带过,将对裴瑾之的归属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最后那句“我的夫君,裴瑾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永昌伯夫人被她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忠勇将军夫人,是个眉眼略显凌厉的妇人,此刻冷哼一声:“林夫人倒是撇得干净。”
林若溪转眸看向她,脸上的笑容淡去,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仪:“将军夫人此言差矣。并非撇清,而是恪守本分。为人妻者,自当以夫君为天,以夫家为重。若一味沉溺过往,纠缠不清,才是真正的不智、不忠。您说,是吗?”
她将“不智”、“不忠”两个词轻轻吐出,却像两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那些还想借题发挥的人脸上。
忠勇将军夫人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地扭过头去。
花厅内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寂静。几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这个看似娇柔的新夫人,远不像她们想象中那般好拿捏!言语犀利,立场分明,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钱氏见状,连忙再次打起圆场,岔开话题,聊起了京中时兴的花样和首饰。
接下来的谈话,便显得乏善可陈。几位夫人见识了林若溪的厉害,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只能说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几位夫人便讪讪地起身告辞了。
送走客人,林若溪独自站在花厅门口,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一番交锋,看似她占了上风,实则耗费了她不少心力。
“夫人,您方才真是……”赵嬷嬷走上前,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
林若溪摇了摇头,打断她:“不过是仗着大人的势罢了。”她很清楚,如果没有裴瑾之夫人这个身份,她刚才那些话,只会被视为狂妄无知。
她转身,准备回房继续看账册。
然而,刚一转身,却瞥见不远处连接前院书房的回廊拐角处,一片雨过天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裴瑾之?
他……刚才一直在那里?
他听到了多少?
林若溪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