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榛鸡……当真味美!”
大杂院众人走出冰火洞,贺老浑舔着嘴皮子,意犹未尽:
“吃了这顿,抓紧回去打坐修炼,抵得上二十天苦修!”
秦寡妇嗤笑道:
“没出息!看你刚才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干净!”
贺老浑不以为忤,反倒说:
“我在赤焰峰待着二十多年,也没吃过几顿这般像样的好伙食!灵米灵禽,实在美滴很!”
老李和婆娘没做声,他俩揣着两包荷叶,里头是花尾榛鸡的骨架子,以及鸡肾鸡胗这样的零碎。
打算带回大杂院,熬汤底拌饭吃,说不准多得几毫灵气滋养。
底层凡役如牛马,日子就得精打细算。
“异哥儿念旧情啊!没忘了同住大杂院的咱们!”
贺老浑吃人嘴软,可劲夸道:
“要我说,再过七八年,保不齐异哥儿真能练气五重,接替杨老头的位子。”
秦寡妇白眼道:
“行了,行了,人都没在!我看你是惦记着异哥儿的检役差事,想跟着沾光!”
贺老浑那点小心思被戳破,当即涨红了脸,争辩道:
“秦姐儿讲这么难听作甚!我也是想为异哥儿分忧,省得他劳神……”
秦寡妇懒得同他斗嘴,美目眨动:
“异哥儿饭都没用完,急着去哪儿?”
贺老浑嘿嘿笑道:
“自然是侍候杨老头。过去我咋没看出来,异哥儿这般机灵。”
冷风夹杂雪絮,洋洋洒洒铺满山道。
大杂院的几人心思不同,有的感慨,天公开眼,让异哥儿熬出头;
有的羡慕,默默盘算着还剩下多少天当牛做马的苦日子;
有的在考虑,怎么才能抱住大腿,让自己也鸡犬升天。
……
……
“态度很重要!谁送没送,领导未必清楚,但谁没送,一定记得!”
姜异提着食盒,往赤焰峰上头走去。
被提拔,受重用,绝不能翘尾巴。
得时刻念着“老领导”的好,且要充分表现出来。
所以,姜异跟着大杂院的工友吃过饭,结完账,立刻马不停蹄奔向杨峋住处。
执役居所,自然比凡役工寮强出许多。
坐落在工房的后头,都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白墙黑瓦,飞檐斗拱,阔气得很。
“听说内门弟子,能住上修士洞府,享受灵机滋养……”
来到杨峋大宅门前,姜异想得却是自己有朝一日,能否坐在上等洞府,打坐修炼。
笃笃笃!
抬手轻叩兽口铜环。
未久,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拔栓开门,探出头来。
他眼中充满疑惑,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过来拜访。
因为自家老爷不是好客的性子,平常想巴结、攀附的凡役,压根跨不过门槛。
“深夜叨扰。不知道杨执役可曾睡下?”
姜异好声问道。
“你是淬火房的姜检役吧?”
小道童倒是伶俐,认得姜异,没有怠慢:
“老爷正打坐,约莫还要过个半刻钟。姜检役要不进来等一等?”
“不了。未得执役相召,哪能贸然进门。”
姜异自然乐于来一出“杨门立雪”。
风刮得狠,雪落得紧。
哪怕还没入冬,赤焰峰头已经是冷嗦嗦,透骨寒了。
姜异练气二重,易筋易骨,身强体壮,倒也不惧寒气袭体。
半刻钟一晃而过,小道童忙去通禀,没多久就小跑回来。
“姜检役,老爷唤你进去。”
小道童边带路,边稀奇。
这座宅子,除去主母、少爷,可再没外人踏入过。
姜异被领到后院,正好看到杨峋收功。
好似熊熊火光罩住须发皆白的黑袍老者,随着他一呼一吸,丝丝缕缕的凝练真气,宛若小蛇游动全身各处。
过了片刻,方才平息。
“练气五重的打坐吐纳,好生磅礴。”
稍稍靠近盘坐榻上的杨峋,姜异就感到一股燥意涌动。
宛若贴着淬火房里的大炉子,能把自己点着了。
这是练气五重,开辟元关内府所带来的变化么?
他暗暗思忖着。
“这么晚了,还过来作甚?”
杨峋长舒一口气,口鼻之间,隐有火光闪烁。
俨然是功力深厚,修为精深!
“与大杂院的工友在冰火洞摆了一桌。可能喝了几杯酒,心头欢喜按捺不住,就想过来拜见执役。”
姜异倒也没说什么谄媚逢迎的话语,只做出满脸诚挚,天性纯良的恳切样子。
“特地给执役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灵米饭菜,望执役莫要嫌弃。”
杨峋冷笑:
“老夫难道还会缺你这一顿饭?”
姜异挠挠头却没吱声。
“罢了,来都来了。”
杨峋轻哼,状似不耐烦,让小道童接过食盒,前去热一热饭菜。
“你且坐下,刚好与你交待几句话。”
听到被“赐座”,姜异麻溜搬来交杌小凳,如乖巧学生等着老师授课。
杨峋轻叹,自个儿怎么就偏吃这套呢!
这才几天,他已经越看姜异越顺眼。
再往后一阵,恐怕连执役的架子都端不起来。
“你上过道学,也算有些基础。《正脉行气诀》练得如何?”
杨峋问道。
“还算凑合。”
姜异回道。
“练气一重,你开得什么脉象?”
杨峋又问道。
啥叫“脉象”?
姜异愣了一下。
瞥见这个反应,杨峋立刻明白。
小地方出来的无疑了。
杨峋轻声道:
“看来你并非练气乡族出身,对这里头的门道不甚清楚。”
“不瞒执役,我打小在牯牛镇长大,家中最多算有些产业,祖上三代未曾出过修士。”
姜异陈明情况,他可是根正苗红的小镇牛马。
杨峋咂摸两下,习惯性从兜里摸一把零嘴儿,咯嘣咯嘣咀嚼着。
“今日跟你上一堂课,听仔细些。前古那会儿,咱们这种‘凡胎’修不得道。
所谓的‘修行种子’,十万人里头也难找出一个来,稀罕得很。”
这一说法,姜异倒是有所耳闻。
据说前古的阎浮浩土,只有三成生灵够资格修道,其他皆为凡民草芥。
但到了如今,几乎九成以上,皆可开脉练气,混个“修士”名号。
“传闻是几座道统的大神通者,合起来变易了天公定下的规矩,所以才有万千法脉广开山门的修行大世……害,扯远了。
回到脉象上。最早是仙道那边传来,巨室门阀的后裔子孙,练气一重会用灵物做引子来开脉。
脉象上乘,真气品质也就跟着高了,也算巩固根基。”
狗大户!
姜异暗骂道。
他都不知道还能这样玩!
原主当年在道学开脉,就那么稀里糊涂成了。
为此还沾沾自喜好久,盖因同批童生之中,顺利开脉步入练气一重,不足五人。
“算了,咱们魔道也不讲究根基多扎实多牢固,脉象差就差吧。”
杨峋啃着鸡爪,冷不丁问道:
“且说北邙岭这块儿,便有三门二派——你晓得几家名讳?”
姜异仔细回想作答:
“咱们牵机门在北,加上西边的‘阴傀门’,南边的‘合欢门’,当是三门。
但不曾听过二派的大名。”
杨峋并不意外,道学出来的童生,哪能接触得到什么干货。
“好好记着,它们分别是‘照幽派’和‘真蛊派‘,皆为独霸一方的法脉。
牵机门主要给‘照幽派’供货,外门四峰产出的‘白骨法剑’、‘百影法衣’、‘百魂幡’,都往那边坊市送。”
姜异大抵明白其意。
敢情牵机门是做加工,负责为渠道供应产品!
“无论仙道、魔道,法脉等级森严。
最下者,是小门和小派,划几座峰头就算根基。
往上的‘千年大教’,可以占山圈地,拘拿灵脉,接受数国供奉。
更高一层,就是称制开府,雄踞一洲的‘神宫天府’了,堪称道统巨擘。
至于还有没有更厉害的……便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了。”
姜异把杨峋这番讲解梳理一下,笼统概括为“小作坊、大工厂,本地龙头,一洲巨企”。
“这么看,修道之路,当真漫长。
想要正儿八经入门,至少得是‘千年大教’的弟子,才算有前程可言。
否则,以小作坊和大工厂的体量而言,上升空间比较狭窄。”
经由杨峋这番指点,姜异对于“道统”的认知更加清晰。
他遂又好奇问道:
“执役之前所提到的练气乡族,又是哪一层级?”
杨峋面容冷硬,好像天生就不会给人好脸色看,但耐心却够,轻声道:
“休看小门小派位于道统最下,却也能影响几十万、上百万的凡类生灵。
仅拿咱们牵机门来说,多少凡役来来去去,靠着外门四峰的工房讨生活,赚符钱?
久而久之,免不了冒出几个拔尖的‘凡役’。
他们突破练气五重,成了‘执役’,就把山下的亲族带进门。
如此往复,带动同乡,指不定哪天供养出一棵可进门派内峰,修道炼法的上等根苗。
这便是‘练气成乡族’。”
姜异听得入神,心想道:
“先打工带动后打工,几代传续总能发家,结成大族,供养后辈……颇有上辈子一村人往一地跑,互相帮扶的意思。”
他前世出生“湘南乡野”,对于这种亲戚好友背井离乡,扎堆奔赴外省的情况,毫不陌生。
只是没想到穿越到道统治世的阎浮浩土,也能看见这一景象。
“老夫便是昭国庐江‘杨族’出身。”
杨峋透露道,旋即又自嘲似的说了一句:
“以老夫练气五重的修为,一门执役的身份,可算个‘族老’。
倘若多走两步,侥幸挪到练气六七重,下山回乡,族人也能叫我一声‘老祖’。”
练气老祖!
姜异细细思量,倒也合乎情理。
练气七重,可在牵机门任“长老”了。
无论是指点修行,亦或者栽培引荐,各方面都能说上话。
叫一声“老祖”不犯毛病!
“别小瞧多如牛毛的练气乡族。
横贯三千里的北邙岭,几百年间,门派更替。
多少掌门、派主,皆从这些练气乡族里面来。
只拿最显赫的照幽派讲,主脉为‘富’氏,外脉为‘康’氏,早三百年前,族中不过只有练气十重的两位老祖罢了。
而今呢,北邙岭数以百万计的凡役们,挤破脑袋都想给这两家做工,可谓遮奢没边”
姜异眉毛挑了一下,听出杨峋话语里的羡慕之色。
想来练气乡族的终极奋斗目标,便是把一族变成领受道统法脉的一门一派。
杨峋说完这段,小道童就把饭菜酒水送上。
姜异专门吩咐冰火洞的店小二准备,饭是顶好的灵米,菜是冻蘑松茸、雪蛤榛鸡等山珍野味。
“味道不错,但下次别这么麻烦了。老夫修持到练气五重,要么辟谷,要么服饵,对口腹之欲不甚看重。”
杨峋瞧了一眼,又夹了一筷子,心知姜异花了心思。
正值将要入冬,大雪封山的时节。
这些山珍野味较为稀罕,必然耗费不少符钱才买得到。
姜异腼腆笑道:
“执役觉着可口就好。”
杨峋浅尝几口,继续道:
“刚才说到哪里?”
姜异接话道:
“北邙岭执牛耳的照幽派,富氏与康氏。”
杨峋点点头,感慨道:
“此前讲过‘练气成乡族’,后头其实还跟着一句‘筑基称贵种’。
富氏、康氏各有筑基大修坐镇,从这两家出来的子弟,便是‘修道贵种’,有希望拜入千年大教,真正成为道材。”
姜异默默在心底掰着手指头,自个儿距离这些个修道贵种相差多少?
“别想了,你先迈过练气三四重,朝着‘元关内府’走吧。”
杨峋忽地一笑,似是看穿姜异所想,仍旧冷言冷语:
“等到练气五重,你才算具备‘修炼’之资质。”
姜异贯彻勤学好问的“人设”:
“是因为练气五重,开辟元关内府,才能采纳天地灵机么?”
杨峋颔首,这些内容在道学听不到,但在练气乡族的族学里头,算不上什么隐秘。
“练气一境,前边四重,旨在打熬体魄,铸成鼎炉,方便五重之后,容受灵机,采而炼之。
等到第五重,修炼方式就大不相同了。
天地之间的万般灵机属相不同,有清有浊,有浑厚有刚烈。
譬如,老夫所修的《小煅元驭火诀》,便要采阴性、燥性、烈性之气。
因此适合午时、子时运功。
倘若你修个与‘大日’相关的功法,便得挑卯时、辰时,采纳旭阳东升的紫气。
这种门道必须搞清楚,不然你采气有误,与功法相悖,免不了走火之危。”
姜异思忖,怪不得练气五重可为门中执役。
一方面是元关内府开辟,功力大增,修为大进,与练气四重拉开差距,算是门派骨干;
另一方面,倘若登上五重楼,若还要苦哈哈劳作,又怎么完成采气课业?
再就是,灵机属相数之不尽,运功自然繁琐,小心翼翼,不可疏忽。
却也便于门派“安排”练气五重的修士!
赤焰峰修《小煅元驭火诀》,彼此相合。
想必外门其余三峰,也是如此。
道统法脉,果然细致严密!
姜异思绪发散,口中却道:
“我必定用心参悟《小煅元驭火诀》,不辜负执役厚望。”
杨峋只是一笑,未曾当真。
以姜异练气二重的修为,想要吃透练气九品的《小煅元驭火诀》,至少需要三年五载。
再快再快,也得一年半载!
“今日这堂课,老夫不收你钱。下次再讨教,便按着内门讲课的价位算了。”
杨峋摆摆手,示意姜异可以退下。
尽管他瞧着对方顺眼,也愿意许一个上进修道的成材机会。
可能否跃过龙门,翻身改命,还是要看自身本事够不够硬!
实力不济,天赋不行,只会像植儿一样,平白无故夭折殒命!(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