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锵!咚咚锵!嚓嚓嚓——!”震天响的锣鼓就是命令。
老鼓手张二,棉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青筋虬结的小臂,两根裹着红布的粗鼓槌抡圆了砸在那面蒙着老牛皮的大鼓上。
那声音,沉得能砸进冻了三尺深的黑土地里,震得人脚底板发麻。
旁边,常四儿嗓门憋红了脸,两片磨盘大的铜镲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猛地一合——“锵!!”
那声儿又亮又尖,直冲墨蓝的夜空,能传出二里地去。几副小镲跟着“嚓嚓嚓”地填补着空隙。
打头的是“伞头”老黄,举着个绑满彩纸条的木头“花伞”,踩着稳健有力的“圆场步”,脚下生风似的滑进场子。
后面跟着长长的两列队伍,在震耳欲聋的锣鼓点和唢呐的引领下,踩着鲜明的节奏,进来了!
刹那间,整个场子“活”了。
腰胯扭的!男女老少,动作出奇地一致——膝盖微屈,脚下贴着地皮快速移动。
最显眼的是那屁股蛋子,随着“咚锵!咚锵!”的鼓镲重音,大幅度地左右摆动,带着整个身体有节奏地“浪”起来。这是东北秧歌的根儿,叫“稳中浪,浪中俏”。
男人们穿着宝蓝、墨绿的对襟褂子,扎着彩绸灯笼裤,步子迈得开,腰胯甩得带劲儿,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
女人们更是焦点。翠花婶子穿着大红“的确良”的斜襟袄,上面用黄线绣着简单的牡丹,翠绿的肥裤子,腰间一条长长的粉色彩绸随着她的动作飘飞。
她踩着“十字步”,腰肢扭得那叫一个柔韧,三道弯的曲线被勾勒出来。手里的彩扇子花样百出:“抖扇”时扇面哗哗响,“翻扇”时红光一闪,“绕扇花”时扇子在指尖滴溜溜转。
左手那块缀着亮片的手绢,更是像粘在她手上,转得飞快,抛起来又稳稳接住。
她飞着媚眼,嘴角含笑,那股“浪丢丢”的劲儿,引得人群阵阵叫好。脸上的妆也浓:煞白的粉底,两团大红胭脂圆得像贴了红纸,黑眉细长,嘴唇鲜红,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头上的装饰更是花团锦簇,皱纹纸做的红花、彩色绒球、几片不知哪找来的小亮片,颤巍巍地插满了发髻,鬓角还别着朵大红绒花。
“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只见“老擓”(丑婆,男人扮的,很有看点)出场了!是李山河亲爱的老丈人,田老登拌的扮的。
头上裹着条旧毛巾,两边夸张地插着两朵快蔫了的红花,耳朵上挂着俩干红辣椒。
身上套着赵桂芝的旧黑棉袄,又肥又大,还故意蹭了几块灰,裤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用草绳扎着裤脚。
他佝偻着背,拄根长烟袋锅子,一步三晃,挤眉弄眼,故意摔了个屁股墩儿,爬起来还对着旁边一个俊俏的“上装”做出“扑蝴蝶”的滑稽动作,烟袋锅子差点敲到人家头上。
李山河见此一幕差点一口口水呛到,简直没眼看,田玉兰更是耳根子通红,头都不敢抬,恨不得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个三室一厅来。
另一个“傻柱子”半大小子铁蛋扮的。
歪戴着狗皮帽,穿着颜色混乱、打补丁的破棉袄,腰间草绳系得乱七八糟,画着白眼圈、红鼻头,流着哈喇子似的,在队伍里横冲直撞,笨拙地模仿别人的动作,惹得孩子们追着他笑。
队伍在老黄花伞的指引下,开始变阵了。
急促的小锣“台台台”一响,两列纵队像两条长龙,流畅地“摆尾”、“吐须”,又迅速向内卷成一个“白菜心”,再猛地散开成“四面斗”。
阵势的变换全凭鼓点和老支书的眼神手势,队员们默契十足。动作也丰富起来:前踢步、后踢步、蹲步……配合着腰胯持续的扭动。
鼓点时而密集如雨,动作就快如旋风;唢呐吹出一段悠扬婉转的调子,动作就变得舒缓柔美。
栓柱叔的唢呐声带着泥土的芬芳,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乡亲们哪——!”趁着节奏稍缓,秦大队长亮开嗓子,即兴吼了一句,“瑞雪兆丰年咧——!咱朝阳沟的日子——红火火地往上蹿哪——!”
“好——!”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回应,唢呐和锣鼓适时地跟上烘托,气氛更热烈了。
突然,鼓点变得前所未有地急促沉重!“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人群骚动起来,纷纷踮脚张望。
“高跷队来啦——!”
只见七八条汉子,踩着足有一米多高的木跷,像踩着一片小树林,稳健地“走”进了场子。
他们的服装更加鲜艳夺目,大红大绿在灯光下刺眼。木跷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领头的是壮实的孙大爷,他踩着高跷,居然还能大幅度地扭腰摆胯,甚至做了个漂亮的单腿跳!
后面跟着的也不含糊,队形变换丝毫不乱。
扮成“傻柱子”的高跷队员,故意装作要摔倒,引得一片惊呼,又晃晃悠悠站稳,做出个鬼脸,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爆发出更响亮的喝彩和掌声。
孩子们尖叫着,在大人腿边兴奋地钻来钻去。
“肃静——!回避——!”一声拖着长腔、拿腔拿调的吆喝传来。
只见“灯官老爷”出场了!是村里爱说笑话的会计扮的。
他头戴纸糊的乌纱帽,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官袍”,翘着二郎腿坐在两条扁担搭成的简易“轿子”上,由两个小伙子抬着。
他一手拿着个特大号的烟袋锅子,一手捻着不存在的胡须,眯缝着眼,摇头晃脑。
“本官巡查,尔等秧歌,扭得甚好!赏——赏大冻梨一筐!哈哈!”他即兴编着词儿,滑稽的官派和不着调的话,逗得全场前仰后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