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的哀鸣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子弹凿进木芯,沉闷又密集的噗噗声。
每一声,都让横倒的巨木剧烈颤抖。
震动顺着冰冷的冻土,传进李山河的胸膛。
木屑和腐朽的碎末暴雨般洒在他的头顶和后颈。
雪水顺着衣领渗入,他却只感到皮肤下奔流的滚烫血液。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钻进耳膜。
朽木的气味混着硝烟,呛入鼻腔。
这道屏障,正在被对方狂暴的火力一寸寸分解。
它随时会化为齑粉。
不能再等。
动!
这个念头在脑中炸开,清晰得盖过了枪声。
他的大脑在子弹的呼啸中,冷静得如同深冬的寒冰,整个战场的画面被拆解成无数流动的细节。
“彪子!”
李山河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吼声撕裂喉咙,带着一股血腥气。
“给老子扔个香瓜子!”
“三点钟方向!那棵最粗的白桦树底下!”
雪堆里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嘶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黑熊。
“得嘞二叔!”
几乎就在彪子回应的瞬间,另外两个方向,枪声炸响!
砰!
砰!
李卫东和二爷的猎枪同时开火。
沉闷的枪声像是两记攻城的重锤,狠狠砸在对方的火力点上。
一发子弹将一棵树后的敌人打得闷哼一声,枪声瞬间哑火。
另一发则在他同伴身前的雪地里炸开一蓬雪雾,迫使那人下意识缩头。
就是这一秒!
这转瞬即逝的一秒!
彪子山一样的身躯,从雪堆里悍然挺起。
他手臂上的肌肉坟起如山丘,手里死死攥着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六七式木柄手榴弹。
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它有个更亲切的名字——香瓜子。
没有半分迟疑。
彪子拇指扣开后盖,食指勾住拉火环,向后猛地一扯。
嗤——
引信燃烧的轻微声响,被枪声彻底掩盖。
他身体后仰,腰腹拧紧,整个人绷成一张强弓。
手臂如同古代的投石索般抡圆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颗寄托着三人希望的“香瓜子”,狠狠甩了出去!
手雷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划出一道决绝的黑色死线。
它的落点,精准地指向那棵最粗壮的白桦树。
对方最凶悍的两个火力点,就藏在那里。
“卧倒!”
李山河再次暴喝,声音已经嘶哑。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护住头颅。
轰——!
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吞噬了山林间的一切。
大地猛地一跳。
滚烫、狂暴的气浪,裹挟着泥土、积雪、断枝和无数细碎的钢珠铁片,化作一道死亡扇面,向四周疯狂席卷!
那棵需要成年人合抱的白桦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树干从半腰处,被硬生生炸断!
上半截巨大的树冠带着漫天碎叶,轰然砸落,激起千层雪。
两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爆炸中心传出,随即被爆炸的余音彻底撕碎、吞没。
就是现在!
爆炸掀起的烟尘雪雾,是最好的掩护。
李山河动了。
他没有起身,而是从那截濒临散架的枯木后,以一个迅猛至极的姿态,翻滚而出。
身体还在雪地上滚动,他怀里那支冰冷的五六半步枪,已经端平。
翻滚停止的刹那,他顺势屈膝。
身体压低。
一个标准的半跪姿势,稳如磐石。
枪托,死死抵住肩窝。
他的视线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穿透弥漫的雪雾,瞬间锁定了一个目标。
一个敌人正从树后踉跄着探出身子。
那人满脸是血,耳朵里嗡嗡作响,被冲击波震得七荤八素,正端着枪茫然四顾。
李山河的瞳孔里,只剩下那张写满惊恐与迷茫的脸。
准星。
眉心。
一线。
手指,扣下。
砰!
五六半清脆的枪声,在爆炸的余音中,如同一声冷酷的宣判。
一颗滚烫的子弹旋转着,呼啸着,钻进了目标的眉心。
一蓬血雾,在他脑后炸开。
那人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手里的枪脱手飞出,直挺挺砸进雪地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噗通”。
战斗的节奏,在这一枪之后,彻底崩盘。
“干得漂亮!”
李卫东在岩石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手里的老式猎枪再次喷吐火舌。
砰!
一个正准备调转枪口的敌人被打中肩膀,惨叫着撞在树上。
剩下的敌人,崩溃了。
他们的协同,他们的火力压制,他们引以为傲的丛林作战技巧,被四个他们眼中的“土鳖”,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撕得粉碎。
一个敌人心理防线垮塌,扔掉枪,惊恐地尖叫着,转身就跑。
他只想离开这个修罗场,越远越好。
一直沉默如雕塑的二爷李宝田,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他依旧藏身在那个毫不起眼的土坡后,姿势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变过。
稳。
稳得让人心头发寒。
他缓缓移动枪口,跟着那个奔逃的身影,预判着对方的路线。
砰!
单管猎枪发出沉闷的怒吼。
雪地里疯狂奔逃的身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
他在雪地上滑出好几米远。
后心位置,一个恐怖的血洞正在不断向外涌出鲜血,迅速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他挣扎着抬了两次头,最终无力垂下。
再无声息。
枪声,停了。
整片白桦林,重新被死寂笼罩。
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刚刚逝去的生命哀悼。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盘旋。
李山河缓缓站起身,枪口依旧保持着警戒,冷静地扫视着一具具尸体。
彪子从雪堆里爬了出来,拍掉身上的雪,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过后的兴奋。
李卫东也从岩石后走了出来,他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发干,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二爷李宝田,是最后一个站起身的。
他佝偻着背,脚步很慢,踩着雪,一步一步,走到一片还算干净的雪地前。
老人喉结滚动,胸膛起伏。
“呸!”
一口带着暗红血丝的浓痰,被他狠狠吐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他妈的,这群小鬼子。”
老人嗓音干涩,字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蕴含着刻进骨头里的恨意,和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老子搁五里地外,都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子人渣的臭味儿!”
他转过身,看向李山河,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孩子气的炫耀。
“这回儿回去,我得跟你爷和你三爷好好吹吹牛逼。”
“没寻思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机会再打一回鬼子!”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那双浑浊的老眼,陡然变得锋利,指了指前方倒在雪地里的尸体。
“山河,彪子。”
“你俩上去。”
“挨个儿,两枪胸口一枪头。”
“别留活口。”
“我跟你们去!”
李卫东的肾上腺素还在奔涌,闻言想也不想,就要往前冲。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二爷反手一个大脖溜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李卫东的后脖颈上。
“你凑啥热闹!”
李卫东被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捂着火辣辣的脖子,满脸错愕。
二爷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的威严和不容置喙,让李卫东瞬间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老头儿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李山河和彪子身上,声音沉稳,不带一丝波澜。
“让他们俩去。”
“年轻人,多见见血,没坏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