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夜校的最后一堂复习课,气氛比平时凝重不少。
刘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划着重点,底下大部分学员却愁眉苦脸,手里的笔都快捏出褶皱了。
“这个函数图像平移,必考!还有这个受力分析图,看清楚支点!”
“化学方程式配平,注意原子守恒!”
“政治题重点记一下‘鼓足干劲’那几条…”
粉笔头在黑板上哒哒作响,底下唉声叹气一片。
“完犊子了,这函数是啥玩意儿根本没懂…”
“受力分析?我连筷子都分析不明白!”
“那些政治条文背得我头疼…”
钱六金坐在赵四旁边,胖脸皱成了苦瓜,小声嘟囔:“四哥,这比锉铁疙瘩难多了…我一看数字就头晕…”
赵四没搭理他,指尖转着那支英雄钢笔,目光扫过笔记上早已滚瓜烂熟的内容。
这些知识点在他脑子里清晰得跟机床图纸一样,甚至能推演出十几种变式题。
下课铃响,刘老师合上教案,推了推眼镜:“下周一晚上,准时结业考试!内容就这些天讲的,范围不小,大家回去抓紧复习!这次考核成绩,厂里工会是要备案的,都重视起来!”
人群嗡地一声散开,抱怨声更响了。
陈云阴阳怪气地从赵四身边走过,斜着眼:“哟,赵天才,复习好了吧?肯定又要拿第一了?”
他嗓门不小,引得周围几个人看过来。
赵四慢条斯理地合上笔记本,塞进挎包,眼皮都没抬一下:“复习谈不上,听了课自然就会。”
说完,拎起包就走。
陈云被噎得一愣,冲着赵四背影啐了一口:“呸!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就不信你次次走狗屎运!”
周一晚上,考场设在子弟小学最大的教室。
课桌拉得老开,刘老师和另外两个厂工会干事板着脸监考,气氛肃杀。
考试时间两小时,一张试卷考所有科目。
试卷发下来,沙沙的书写声立刻响起,夹杂着紧张的抽气声和挠头声。
赵四拿到卷子,快速扫了一遍。
数学的函数题、物理的杠杆计算、化学的方程式、语文的阅读理解、政治的问答题…
题型常规,难度对夜校工人来说不算低。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对他这个经历了后世狂轰滥炸的考试人来说,难度?几乎不存在的好吧。
拿起钢笔,几乎不带停顿地写了起来。
选择题?扫一眼就出答案。计算题?公式和结果瞬间心算得出。论述题?条理清晰,要点全面,字迹工整。
周围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偷偷摸摸想瞄旁边,被监考干事一声咳嗽吓得缩回去。
钱六金咬着笔杆,脸憋得通红,对着一道一元二次方程找不到入口。
赵四笔下流畅,速度惊人。不到半个小时时间,他就写完了所有题目。
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便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这个时代纪律还是很严格的,不允许提前交卷,也不允许考完睡觉。
刘老师踱步过来,看到他几乎写满的试卷,眼中闪过惊讶,拿起卷子看了看,越看越是满意,忍不住微微点头。
交卷铃响,赵四第一个起身交卷,在一片哀鸿遍野和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下午,成绩就贴在了厂工会门口的公告栏上。红纸黑字,分外显眼。
一大群人挤在那里,伸长脖子找自己的名字。
“我及格了!哈哈!六十一分!”
“妈的,五十九!气死老子了!”
“谁第一啊?快看看!”
突然,人群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赵四?又是他?!”
“数学一百!物理一百!化学一百!语文九十五!政治九十六!这…这他妈还是人吗?”
“总分全班第一!甩开第二名九十多分!”
钱六金挤在人群里,找到自己那刚及格的分数,正傻乐呢,一抬头看到赵四那恐怖的分数,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四哥…你…你咋考的?!”
陈云看着那排名,脸黑得像锅底,猛地转身就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操!肯定作弊了!不然就是提前搞到题了!妈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车间。
“听说了吗?夜校考试,赵四又是第一!门门都基本满分!”
“真的假的?他钳工干得好,文化课也这么牛?”
“这也太神了吧…”
周师傅听到消息,乐得见牙不见眼,逢人就夸:“看见没?我徒弟!文武双全!”
李主任在办公室听到汇报,也是惊讶不已,对秘书说:“这个赵四,是个宝贝疙瘩啊!技术好,文化水平也高,这样的人才难得!记下来,年底评优重点考虑!”
厂里几个技术科的老工程师听说后,也暗自点头:这小子,是块搞技术的料,理论基础扎实,以后可以多关注。
当然,酸话也少不了。
郭德铁在工具房里,一边磨着新领的、用着极其不顺手的老式锉刀,一边对几个跟他关系近的老师傅嘀咕。
“夜校第一?哼,谁知道怎么来的?天天晚上跑去上课,白天干活能不耽误?我看就是心思没放在正道上!”
陈云更是四处散播:“绝对有猫腻!说不定就是刘老师给他透题了!要么就是作弊手段高明没被发现!一个钳工,数学物理能考那么高?骗鬼呢!”
这些闲言碎语,偶尔也会飘到赵四耳朵里。
他正站在一台新调试好的铣床前,专注地加工一个精密夹具,对旁边的议论充耳不闻。
量具在他手里稳如磐石,加工出的表面光洁如镜。
一个平时跟陈云走得近的年轻工人,仗着关系好,凑过来半开玩笑地问。
“赵哥,夜校考试那么难,你咋考那么高分的?传授点秘诀呗?是不是有啥独家复习资料啊?”
赵四停下手中的活,拿起棉纱擦了擦手,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秘诀?听课,看书,做题。没了。”
他拿起旁边一本翻得卷边的《机械原理》,“这比试卷难多了,你看得懂吗?”
那年轻人被怼得面红耳赤,讪讪地走了。
下班路上,钱六金屁颠屁颠地跟着赵四,一脸崇拜:“四哥,你太厉害了!他们都嫉妒你!”
赵四笑了笑,没说话。他从挎包里拿出夜校发的结业证书和厂工会奖励的一本硬壳笔记本、两支铅笔,将证书留下,其他的随手塞给钱六金:“拿着,好好练你的锉刀,比啥都强。”
钱六金捧着本子和笔,像得了什么宝贝,重重点头:“哎!我听四哥的!”
回到小院,赵妮蹦蹦跳跳地迎上来:“哥!听说你考试考了第一名!我从来没考过第一名!”小脸上满是骄傲。
张氏也笑着从屋里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四儿回来了?饿了吧?饭做好了,娘给你蒸了碗鸡蛋羹。”
桌上,一碗嫩黄的鸡蛋羹冒着热气,旁边还有炒白菜和馒头。
普通的饭菜,却因为那份小小的荣誉和家人的笑容,显得格外香甜。
赵四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嫩滑,温热。(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