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赵四准备带领团队对磨损齿轮进行最后的精密修形时,意料之外的阻力出现了。
来自部属某设计院的资深高工,专家组内年纪最长、资历最老的陈高工,在第二次技术协调会上,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不同意对这对齿轮进行修复!”陈高工推了推老花镜,语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齿轮磨损到这个程度,齿面已经发生了塑性变形和硬化层破坏,疲劳强度严重下降!”
“就算暂时修平了齿形,恢复了啮合,那也是表面文章!根子已经坏了!在重载、冲击载荷下,极有可能发生断齿的灾难性事故!”
他环视会场,目光锐利:“到时候,打坏的不仅仅是一对齿轮!很可能波及整个主轴箱!甚至损坏床身!损失更大!这个责任,谁来负?”
会场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几位厂领导和技术干部面面相觑,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陈高工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断齿的风险确实存在。
“陈老说的对,安全第一啊。”一位厂领导小声附和。
“可是…不修复,又能怎么办呢?等备件遥遥无期啊…”生产调度干部一脸愁容。
王工眉头紧锁,没有立刻表态,目光转向赵四。
赵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知道,必须用无可辩驳的技术依据来回应这位老专家的质疑。
“陈高工,各位领导。”赵四语气平静但坚定,“您提出的断齿风险,确实是我们必须高度重视的核心问题。”
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迅速画出了那对螺旋锥齿轮的简化受力分析图。
“但风险的大小,取决于对磨损程度的准确判断和修复方法的科学性。”
他指向自己测量记录的齿面磨损数据:“根据我们的精密测量,磨损深度最大处为0.15毫米,且主要发生在齿面中下部,齿根圆角过渡区域完好。”
“更重要的是,”他加重了语气,“经过金相抽检和硬度测试,磨损区域的次表层并未发现明显的疲劳裂纹扩展迹象,硬化层虽有减薄,但核心区的硬度梯度仍保持在安全范围内。”
他放下粉笔,拿起一份计算稿:“这是根据修复后的预期啮合印痕和载荷谱,进行的齿根弯曲疲劳强度校核计算。”
“计算结果表明,在额定工况下,修复后齿轮的安全系数仍可达到2.8,远高于一般工业设备要求的1.5的安全底线。即使考虑一定的过载冲击,也在可控范围内。”
陈高工眉头紧皱,拿过计算稿仔细查看,一时没有反驳。
赵四继续推进他的论点:“至于修复方法,我们并非简单的‘修平’。而是基于啮合原理,采用‘微量修形’技术。”
他在黑板上画出修形示意图:“不是均匀磨掉一层,而是有针对性地对磨损凹陷进行局部填补式修磨(采用极细油石和研磨膏手工精密操作),同时对齿顶和齿端进行微量倒角和修缘,优化载荷分布,降低边缘应力集中。这不仅能恢复传动精度,更能改善啮合性能,某种程度上是‘以修代改,优化升级’。”
“当然,”赵四坦然补充,“修复后必须进行严格的着色检查,确保啮合印痕面积和位置符合最高标准(接触斑点面积大于85%,且位于齿面中部)。并且,在初始运行阶段,进行降载跑合和严密监控。”
他的论述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分析透彻,既承认了风险,又给出了科学的评估和可控的缓解措施。
会场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消化他的信息。
陈高工沉吟良久,最终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你的测量数据和计算,有把握吗?”
“测量数据经过三人三次复核。计算过程请郑老师和李工程师共同验证过。”赵四肯定地回答,并将详细的原始记录和计算书递了过去。
陈高工戴上老花镜,一页页仔细翻阅,不时低声询问几个关键参数的选择依据。赵四一一解答。
最终,陈高工放下资料,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一直沉默旁听的江南厂总工程师:“老刘,你怎么看?技术上,赵工的分析…确实有他的道理。风险不能说没有,但在可控范围内。比无限期等待备件…更现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总工身上。他是技术上的最终决策者。
刘总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沉思了足足一分钟。他看看态度有所松动的陈高工,又看看目光坚定、准备充分的赵四,再看看一脸期盼的厂里干部。
终于,他重重一点头:“我认为赵工的方案可行!数据扎实,分析到位,措施具体。就这么干!出了问题,我负责!”
一锤定音!
“好!”王工立刻接话,“既然刘总拍板了,那就按赵工的计划执行!赵四,精密修形工作,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人和设备,直接跟刘科长要!”
“是!”赵四朗声应道,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最大的技术障碍扫清了。接下来的几天,赵四几乎长在了车间里。
他挑选了两位心最细、手最稳的老钳工师傅,亲自对他们进行培训,讲解修形要领和注意事项。
他们在工作台上搭起了简易的精密夹具,将巨大的齿轮稳稳固定。利用百分表、光学水平仪等工具精确定位。
修形过程极其缓慢且考验耐心。赵四手持放大镜,仔细检查每一齿的磨损情况,用标记笔标识出需要修磨的区域和量。
老师傅则按照他的指示,选用不同粒度的油石和研磨膏,手工进行微米级的精细修磨。每修几下,就要停下来检查一次,测量一次。
赵四则不断进行着色检查,将蓝油涂在配对齿轮上,缓慢转动,观察啮合印痕的转移变化,据此调整修磨的重点和方向。
这是一个反复迭代、精益求精的过程。车间里异常安静,只剩下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和偶尔低声的交流。
经过三天近乎不眠不休的精细操作,修形工作终于完成。
最终的着色检查显示,啮合印痕饱满均匀,完美地位于齿面中部,面积超过了90%!
齿轮副重新装入清洁一新的齿轮箱。加油,封闭。
再次启动车床,空载运行平稳。
开始进行逐步加载试切。从轻载到中载,再到重载…
机床运行稳定,噪音、振动、温升全部正常!
加工出的试件经过三坐标测量机检测,精度完全达到甚至超过了出厂标准!
成功了!完全成功了!
整个车间沸腾了!刘总工用力握着赵四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王工脸上笑开了花。就连最初反对的陈高工,也走上前来,拍了拍赵四的肩膀,眼中带着复杂的赞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赵四的方案不仅挽救了这台关键设备,保证了万吨轮建造进度,更探索出了一套在极端条件下修复大型精密齿轮的有效方法,其价值远超一次简单的故障排除。
他再次拿出相机和笔记本,将整个修形工艺过程、技术要点、检测标准详细记录下来。这无疑将是那本手册中又一个闪耀的亮点。
消息传回部里,周主任特意打来电话表扬。江南厂的感谢信也随后寄到。
经此一役,赵四在专家组内的威信彻底树立起来。而他提出的“从现象看本质,从系统找根源”的故障诊断思路,也被王工要求详细记录下来,作为手册故障诊断篇的核心案例。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实战,赵四对大型精密机床传动系统的理解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系统赋予的知识在解决实际问题的锤炼中,真正融会贯通,变成了他自身的能力。
他没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而是拉着郑老师和李工程师,连夜将整个诊断过程、数据分析、修复方案详细整理成文,附上大量照片和数据图表。(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