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二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穿上了不属于她的衣服。
那是一条深蓝色的丝质连衣裙,领口低得刚好能看到锁骨,
腰线被裁得精准,仿佛为她量身订做。
其实是前台同事借给她的,说要出席顾氏集团的年会,不穿像样点“容易被当成外包”。
她在镜子前站了很久,觉得那衣服像一张签署过的协议——漂亮的、危险的、没得退。
外面的城市亮着灯,窗户上映出她的脸。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那句:“有钱也要会过日子。”
——她现在的样子,正是那句话的反面。
她没钱,也不会过日子,只会过日子给别人看。
顾氏大楼的大厅,冷得像一场演出。
地面是大理石,灯光白得发蓝。她跟在同事后面,脚跟微微发抖。
电梯的门在她面前合上,又开,又合。那种机械的节奏让她有点眩晕。
“沈助理,顾总临时加会,PPT你改了吗?”
同事从旁边走过,香水味淡淡的。沈绵点头:“改好了。”
“不错啊,新人挺稳。”
她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练习过——不卑不亢、温和但无情绪。
那是从面试开始就被迫学会的“安全笑”。
顾衍城第一次注意她,就是在那场会议上。
会议室的灯极亮。她把投影调好,屏幕上是季度报告。
她本该坐下,但顾衍城示意她留在一旁。
她站着,低头记笔记。
顾衍城在说话,声音低沉,节奏稳定。他讲的东西,她听不太懂,脑子却跟着节奏晃。
突然他问:“沈助理,数据表第四页的红框说明在哪里?”
她一愣。那是财务部的数据,她只负责排版。
但反应几乎是本能的——她走过去,用激光笔圈出那一块,平静地说:
“顾总,这是按去年季末预测延展的数据,红框部分代表前置项目的波动率。”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
顾衍城看了她一眼,点头:“嗯。”
她没呼吸地站了两秒,才重新坐下。
手心全是汗。那一刻,她意识到——稳重,是贫穷教的。
穷人不能慌,慌了就会被赶出去。
会后,财务经理笑着拍她肩:“挺机灵的啊,小沈。”
她笑:“是顾总问得巧。”“哎哟,还谦虚。”经理递给她一张名片,
“有空加个微信,改天带你熟悉流程。”
那一刻,她不动声色地接下。
她知道,这就是“机会”的样子:
笑得太真,会被说不知分寸;
笑得太假,又会被说心机重。
她学会了一种“刚刚好”的笑——像白开水一样,无味却必需。
晚上下班时,她在地铁上打了个盹。
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你还好吗?今天吃饭了吗?】
她打字:【挺好的,妈,我在公司吃了。】
过了一会,母亲回了一个表情,是“微笑”的那种黄色小脸。
沈绵盯着那笑,忽然觉得难受。那笑看起来干净,却什么都不说。
就像母亲本人一样——一辈子都在“没事”的微笑里生活。
她靠在玻璃上,地铁呼啸而过。
玻璃里映出她的影子:眼神淡淡的,嘴角平稳,像一张完美的职业照。
她知道,那张脸现在“值钱”了。
顾衍城有一阵子总在加班。
她留下来整理文件。办公室只剩下电脑的光。
有一晚,他叫她进去。
“沈绵。”
“顾总?”
“喝点茶。”
他递给她一个保温杯,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受宠若惊,又警觉。接过去,轻声说:“谢谢。”
顾衍城看她一眼,“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哪里人?”
“江南的小镇。”
“那边挺穷的。”
她笑了笑:“嗯,不过穷的地方人都勤快。”
他点头,没有继续。
空气静了一会。
她抬头时,正好看到他侧脸——线条干净,眉骨冷。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男人的安静有时候比话多。
“回去吧。”
“好。”
她关门时,他忽然又说了一句:“下次开会不用站着。”
语气不重,却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走出办公室,手指还在抖。
那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不安的意识——她知道,被人记住,是危险的开始。
第二天,同事们在茶水间聊八卦。
“顾总昨晚加班到十一点,据说秘书也留着。”
“哪个秘书?”
“沈绵啊,新来的那个。”
“她啊?挺安静的,看不出来顾总会喜欢那型。”
“男人都那样,安静的更有挑战。”
沈绵推门进去,所有人立刻闭嘴。
她微笑着倒水:“你们继续,我不在意。”
没人接话。
她转身走出茶水间,水杯的盖子微微发抖。
那抖声在空荡的走廊里被放大,像是在提醒她——
她一直是个入侵者。
那天晚上,她没回租房。
她去商场里坐到打烊,盯着橱窗里那些衣服。
玻璃反光里,她看见自己——
高跟鞋、直发、淡妆。
她忽然想起母亲在裁缝铺缝婚纱的样子。
那时候,母亲说:“你以后要穿得比谁都好看。”
现在,她真的穿得“比谁都好看”,只是再没有人能看见她。
一周后,公司办了一场合作签约宴。
顾衍城指定她去做接待。
她穿着那条蓝裙子,神色平稳。
在走廊的尽头,她遇见财务经理。男人递过一杯酒,笑意含糊。
“沈助理,干得不错啊。”
她举杯,礼貌地笑:“谢谢。”
男人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温度黏腻。
她很自然地抽回手。
“抱歉,我酒量不好。”
那一刻她的笑微微歪了一点——像花瓶里过期的花,还在撑。
顾衍城从不远处走来,目光扫过那一幕。
“沈绵。”
“顾总。”
“签约文件在我办公室。”
她跟上他。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听见外面人群的笑声。
那笑声像水面浮油,轻飘、腻人。
顾衍城递给她一份文件,“下周陪我出差。”
“去哪?”
“港湾区。”
“好。”
“你怕吗?”
“怕什么?”
他看着她,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怕我。”
她没答。只是很安静地笑。
她的笑干净、理智、无害——像一面玻璃。
那一刻他意识到,她可能比他更懂得距离。
那晚回到出租屋,她照例洗掉妆,卸下耳环。
耳垂上有一点红,是刚才被光照出的热。
她对着镜子,轻声说:“穷人教的优雅,不会出错。”
她把蓝裙叠好,放进塑料袋里。那袋子有股洗衣粉的香。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手——针线扎出的细茧。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手机屏幕亮着。
母亲的信息又来了:
【听说你升职了?】
【真好,妈就放心了。】
她打字:【妈,放心。】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两秒,又删掉。
最后只发了一个笑脸。(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