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出门的崔瀺回到小院这边,千里迢迢赶来的老秀才已经离开。
那位老先生也不在院中,便只有余安一人。
崔瀺打开门进了院子,小余安正在拿着个小小的簸箕,帮着爷爷晒些蕺菜,准备做成蕺菜干。
崔瀺拿来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就只是看着少年在那边忙忙碌碌。
等到少年终于将菜晾晒好,收了簸箕,这才到了崔瀺身边。
对于之前老秀才的现身,其实除了身处陈氏牌楼的陈淳安以外,在院子这边的爷孙俩是毫无察觉的,也就更谈不上将此事记在心上了。
崔瀺坐在小凳子上,少年跑到他身前,这段时日的相处,心思单纯的少年其实是极为喜欢这个暂时借住院子的崔先生的,用爷爷的话来说,崔先生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才气,寻常人难以察觉,只有他这种行走江湖惯了见多识广的老人,才能看得出来。
对于爷爷自夸自谈的“慧眼”一事,少年其实将信将疑,虽说崔先生看着年纪不大,学问也是有些的,但至于像爷爷说的那种“才气,”还真没怎么看出来。
年少早慧的少年只是觉得,能来自家陋巷这边借宿,还没与爷爷讨价还价,证明心眼不坏,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也就慢慢挺喜欢这位崔先生了。
少年没去搬凳子,就只是蹲在崔瀺面前,拄着下巴,问道:“崔先生,想什么呢?”
崔瀺笑笑,伸手揉了揉少年脑袋,笑道:“没什么。”
“余安啊,你爷爷有教过你读书写字吗?”
少年点点头,“是教过一些的,爷爷教过他很多字,甚至有时候卖了诗,或者是在外边给有钱人家题了字,除了爷孙俩的日常花销以外,剩的钱,甚至都不是拿去买酒喝,而是要先给他买些纸笔和墨,他如今已经能写一百来字了呢。”
崔瀺笑着点头,“那以后你爷爷不在的时候,我来教你读书写字怎么样?”
少年想了想,神色有些为难。
崔瀺故作疑惑问道:“怎么了?”
少年放下拄着下巴的手,将头埋低一些,不敢和崔瀺对视,小声说道:“崔先生收钱吗?”
崔瀺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道:“怎么,怕好不容易从我手中赚的那一两银子,被我在你身上赚回去?”
少年认真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呢喃道:“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爷爷教我,就很好了啊。”
崔瀺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羊毫锥笔,“收钱就算了,但你爷爷回来后,我会与他讨价还价,今后我的吃食,得蹭一蹭你们爷孙俩的。”
“你要是答应,就先认下我这个先生,”随后崔瀺拿着那支笔,对着少年晃了晃,“作为拜师礼,这笔就送你,且无论你爷爷答应与否,我都不收回来。”
少年想了想,还是有些神色为难。
崔瀺弯下腰,笑道:“那就等你爷爷回来再说?”
稍作思量,少年还是点了点头,伸手去接那只锥笔,“那我就先答应崔先生了,崔先生可不许反悔。”
崔瀺伸出一只手,少年有样学样,也伸手与崔瀺轻轻对碰。
颖阴沉氏那边,老秀才坐在最高处那块牌坊匾额上。
陈淳安则是束手站在下边。
老秀才拿着一个酒壶,是从陈淳安那边顺手“借”来的。
陈淳安抬头,看了一眼老秀才,老秀才伸出袖子,抹了抹嘴,低头道:“怎么?这么急着赶人?”
陈淳安笑了笑,“文圣来这边这么久了,文庙那边?”
老秀才灌了口酒,嚷嚷道:“急什么,有礼圣和董老儿在,还能翻了天不成?”
陈淳安点了点头。
老秀才看了眼他,啧啧道:“就不怪我?”
陈淳安摇摇头,“没这种意思,只是觉得文圣的某些道理学说,似乎有些太过独断,有失偏颇,又不敢直接与文圣谈论这些,就只能与文圣的弟子先分出个胜负了。”
自然不是陈淳安自负,恰恰相反,若是没有这个百年前突然出现的老秀才,浩然天下这边的文脉读书人,几乎都从心底认定了,婆娑洲醇儒陈淳安,便是板上钉钉的文庙第四圣。
所以即便在文庙那边,其实很多人都觉得,亚圣一脉之所以会与文圣一脉针锋相对,是对这个老秀才,有些怨气的。
可能只有老秀才清楚,无论其余人如何想,他是知道其实陈淳安是没这种心思的,醇儒陈淳安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一壶酒很快便在老秀才手中喝了个见底空,老秀才还是有些担忧神色,看向离此处其实不算太远的那处院子。
陈淳安便笑着与他说道:“文圣大可不必担心崔瀺,胜负未分,其实我也有些期待,文圣一脉首徒,会如何与我陈淳安分出胜负输赢。”
老秀才将那个空酒壶扔给陈淳安,也不再与陈淳安讨酒喝,就只是看着院子那边,神色恍惚,说道:“读书人嘛,胜负输赢什么的,不重要,别伤了和气就行,不然以后与老三见面了,我不好意思骂他。”
陈淳安双手负后,只是笑了笑。
老秀才指了指陈淳安。
陈淳安就只是摇摇头,“没了。”
老秀才叹了口气,“什么世道,来你这边做客一场,都不让人喝个尽兴。”
陈淳安对着老秀才仰了仰头,“有这样做客的?”
老秀才低头看了眼屁股下坐着的匾额,神色尴尬,伸出袖子帮着擦了擦,这才跃下那块匾额。
来到陈淳安身边站定。
陈淳安顺着他的视线,也是看了看那处院子,突然说道:“等到文圣下次做客陈氏,我必然会待客周到,让文圣喝个水饱。”
老秀才神色一喜,试探问道:“那明儿?”
陈淳安吸了口气,“文圣就不用与我钻这种空子了,文庙那边担子重,你该回了。”
老秀才神色悻悻,搓了搓手,然后对他说道:“老三那边,你不用多想,有些事情,礼圣不合适去做,而我又做不来,所以就只能他当这个恶人了。”
陈淳安点了点头。
先前至圣先师与道祖敲定的事情。
毕竟事关重大,关乎两座天下的未来和大道流转,不得不小心对待。
一位白玉京大掌教的兵解,注定是万年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
那么亚圣远行一趟青冥,既是青冥那边的诚意使然,也是亚圣的一场“观解。”
能做这件事的,无疑是对于“练气”一事颇有见解的亚圣最合适,既显得文庙这边重视此事,又能恰到好处的掌握好那个“度,”不会让青冥道家因此觉得文庙对于白玉京毫无信任。
所以此事,自然要亚圣去做最为适合。
片刻之后,陈淳安转头对老秀才说道:“文圣该回了。”
老秀才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怎么一直赶人。”
小院那边,老先生已经回来,崔瀺与他说了教习一事,老先生自然没意见,反而忽然觉得松了口气。
之后少年余安才听从爷爷的安排,一板一眼与崔瀺敬茶拜师。
崔瀺倒是对于收徒一事没什么考究,只是笑着抿了口茶。
人间亲天师恭兄友,那么一口拜师茶,即是山上因果纠缠。
中土神洲。
桃李巷子,
齐静春完成一天的课业,伸了个懒腰。
先生不在,崔瀺又远游去了,左右便也懒得再做饭。
只是进了门,给了茅小东些铜板,让他饿了就出去吃。
等到左右出来后,便看到齐静春站在院子里边,一脸笑意看着他,伸着一只手。
左右皱了皱眉,“干嘛?”
齐静春对着屋子努了努嘴,“我的呢?”
左右深吸一口气,“你又皮痒了?”
齐静春一瞪眼,“老兔子不在,没人劝架,我可不怕你。”
左右一言不发,绕过齐静春,往院门那边走去。
齐静春放手转身,对着刚到院门口的左右叫道:“你等先生回来的,治不了你?”
左右置若罔闻,独自出门离开。
齐静春摸了摸肚子,是该吃饭了。
离开亚圣府出门远游的阿良,在龙虎山山门处见过了那位供奉天狐。
阿良便与她告状,说那看门小道童拦了自己的路,不让他跟赵天师相认。
小道童识趣打了个稽首便离开。
化名练真的天狐对她施了个万福,笑道:“不巧,赵天师正在闭关,你来得不是时候。”
阿良故作遗憾神色,哀叹一声,“那是挺不巧,那我只能先在龙虎山这边先住下来,等赵天师出关再与他相见了。”
那位天狐娘娘颦了颦眉眼,虽然生得一副天然妩媚相,但仪态却算得上端庄,不然也不会被龙虎山大天师带上山门。
她看着阿良,笑容不减,说道:“恐怕你得先去别处逛逛了,赵天师可没说过你可以上山,你既不是谱牒道官,又无度牒加身,龙虎山这边于情于理都不该放你上山,没有大天师点头,我说了也不算的。”
阿良目瞪口呆,“还有这种讲究?”
她微笑点头。
阿良眼珠子一转,“那我现在渡入道门,来得及?”
她摇头。
等到阿良垂头丧气坐回山门石墩上,天狐练真才返回山上。
不过夜晚的时候,还是有道鬼鬼祟祟身影从一条偏僻山道偷偷登山。
龙虎山倒也待客周到,数以百计条夹杂璀璨道法、法印和至阳雷法的纯真龙虎山术法,从龙虎山各峰倾泻而下。
山道上那个矮小汉子,惊呼一声,身形狼狈,从山道上一直滚至山门处。
再抬起头,与先前出手狠厉更胜男子道官的几位女冠挥了挥手,咧嘴笑道:“妹妹们如此留手,不忍心对哥哥下死手,就不怕寒了龙虎山那些男子道官的心?”
随后他不等山上答应,一抹头发,“不过也难怪,这么俊俏的脸,打坏确实可惜。”
迎接他的是更胜先前近乎两倍的龙虎山见面礼。
先前在山门处与阿良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道童见了这种场景,便有些懊恼,早知道这厮这么耐打,先前在山门处,他说要教自己几手道法,就该先答应下来的。
婆娑洲南诏那边,少年余安已经开始认真学起崔瀺布置的课业,每每有不懂的地方,就会与一旁认真看书的崔瀺请教。
梅雨巷,老秀才回来之后,先扯了一顿左右耳朵,再和茅小冬认真核对后者的抄书一事。
最后才找上了齐静春,先生和弟子相谈甚欢。
陋巷一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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