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引蛇出洞

    永和三十年冬月二十二,永和帝大殓。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宫城已是一片素白。太极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从殿门一直排到宫道尽头。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香烛气息混着冬日的霜寒,弥漫在空气中。

    沈青澜站在太极殿侧廊下,身着典记官服,手中捧着记录宾客名册的簿子。她的位置既能看清殿内情形,又能观察广场上的百官。周尚宫站在她身侧,神色肃穆,偶尔低声吩咐宫人事务。

    “沈典记,”周尚宫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听闻殿下今日要在丧仪后,宣布重审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案?”

    沈青澜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下官只是协理文书,朝政大事,不敢妄加揣测。”

    周尚宫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如古井:“沈大人若在天有灵,知道女儿如今这般出息,定感欣慰。”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沈青澜垂眸:“周尚宫谬赞。下官不过是尽本分。”

    “本分……”周尚宫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轻叹,“在这宫里,能守住本分的人,不多。”

    说话间,钟鼓声起。大殓吉时已到。

    太极殿中门大开,萧景玄一身重孝,率先走出。他身后是宗室亲王、皇子皇孙,再往后是抬着棺椁的六十四名杠夫。棺椁以金丝楠木制成,外覆明黄绣龙帷幔,在晨光中肃穆庄严。

    “跪——”

    礼官高唱。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齐齐跪下。

    萧景玄跪在最前,三叩九拜。他脊背挺直,动作一丝不苟,孝子之礼尽显。但沈青澜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叩首抬头的间隙,会迅速扫过百官队列——他在观察。

    大殓仪式繁复,从寅时持续到巳时。当棺椁缓缓抬出太极殿,送往皇陵方向时,许多人已经跪得双腿发麻。但无人敢动,这是国丧,失仪便是大罪。

    终于,礼官唱道:“起——”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萧景玄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沉肃:“诸位臣工,请至文华殿议事。”

    **

    文华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寒意。

    萧景玄已换下重孝,改穿素服,端坐御座——虽未正式登基,但遗诏已宣,他已是实际上的新君。下方,百官分列两侧,左文右武,鸦雀无声。

    “今日召集诸位,”萧景玄开口,声音在殿中回荡,“除商议先帝谥号、庙号及登基大典诸事外,还有一事要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永和十二年的科举泄题案,本王近日翻阅卷宗,发现诸多疑点。沈文渊曾任太子太傅,教导本王多年,其人为官清正,学识渊博,本王实难相信他会行泄题之事。”

    殿中一片死寂。

    沈青澜站在殿侧记录席,手中笔微微一顿。她抬眼望去,只见百官神色各异——有人面露惊诧,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目光闪烁。

    “殿下,”终于,一位老臣出列。是礼部尚书郑文远,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科举案已结案八年,人证物证俱在,先帝当年御笔亲批。如今旧事重提,恐有不妥。”

    “郑尚书所言差矣。”又一人出列,是刑部侍郎方维岳,寒门出身,当年曾受沈文渊提携,“臣当年在刑部观政,亲见科举案审讯过程。此案确有疑点:所谓‘泄题密信’笔迹鉴定仓促,证人证词前后矛盾,且沈太傅始终坚称冤枉。先帝当年病重,此案审理或有疏漏。”

    “方侍郎!”郑文远厉声道,“你是在质疑先帝圣断?”

    “下官不敢。”方维岳不卑不亢,“只是圣人云:刑狱之事,当慎之又慎。若真有冤情,平反昭雪方显朝廷清明。”

    两派意见针锋相对,殿中气氛陡然紧张。

    萧景玄静静看着,待争论稍歇,才缓缓道:“郑尚书,方侍郎,二位所言皆有道理。正因此案重大,涉及朝廷抡才大典,更需审慎。本王意已决,命三司重审科举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各派官员组成复审堂,一月内查明真相,奏报于朕。”

    “朕”字一出,众人皆震。这是萧景玄首次在公开场合用此自称,宣示君权。

    郑文远还想再言,萧景玄已抬手制止:“郑老,此事不必再议。若沈文渊真有罪,复审只会让罪证更确凿;若是冤枉……我大燕朝,不能有忠臣蒙冤,奸佞逍遥。”

    话说到这份上,无人敢再反对。

    萧景玄看向沈青澜的方向,虽然隔着重重人影,但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中的温度。他这是在为她、为沈家,公然与旧势力对抗。

    “此外,”萧景玄继续道,“永和十二年的玉玺案,与科举案关联密切,一并重审。刑部证物库所有相关证物,即日起封存,由复审堂查验。”

    这话如投石入水,激起更大波澜。

    玉玺案!当年这案子牵涉更广,只因涉及皇室体面,才被压下。如今重提,是要掀开多少旧伤疤?

    沈青澜敏锐地注意到,队列中有几人脸色瞬间苍白。她悄悄在簿子上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官职:工部郎中赵广义、都察院御史陈明远、光禄寺少卿孙继……

    这些人都与当年主审官崔琰、王崇关系密切。

    “退朝。”萧景玄起身,“郑尚书、方侍郎,还有顾先生,留一下。”

    百官散去,文华殿内只剩寥寥数人。沈青澜作为记录官,自然留下。

    待旁人退尽,萧景玄才道:“郑老,方才朝上,得罪了。”

    郑文远苦笑:“殿下既已决断,老臣自当遵从。只是……殿下可知,重审此案会触动多少人?”

    “知道。”萧景玄平静道,“所以才要重审。”

    “崔琰虽死,崔氏仍在。王崇虽致仕,太原王氏门生遍布朝野。”郑文远叹道,“殿下初掌大权,当以稳定为上。”

    “正因初掌大权,才需立威。”萧景玄目光锐利,“郑老,您是三朝元老,当知朝局积弊已深。世家盘根错节,寒门晋升无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科举案若能翻案,便是敲山震虎——告诉天下人,从今往后,朝廷选才唯才是举,不再看门第出身。”

    这番话让郑文远动容。他沉默片刻,郑重行礼:“殿下心怀天下,老臣……明白了。”

    萧景玄扶起他:“还要劳烦郑老,主持谥号、庙号议定之事。先帝虽有过,但终究是朕父皇,身后哀荣不可减。”

    “老臣领命。”

    郑文远退下后,萧景玄看向方维岳:“方侍郎,复审堂由你主理。需要什么人、什么权,尽管提。朕只有一个要求——真相。”

    方维岳激动得声音发颤:“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沈太傅当年对臣有知遇之恩,若能为他洗刷冤屈,臣万死不辞!”

    “朕不要你死,”萧景玄拍了拍他肩膀,“要你查明真相,活着回来复命。”

    方维岳重重叩首,红着眼眶退下。

    殿内只剩萧景玄、顾衡之和沈青澜三人。

    “青澜,”萧景玄走到她身边,“朝上那些人的反应,都记下了?”

    沈青澜递上簿子:“共有九人神色异常。其中工部郎中赵广义、都察院御史陈明远反应最大,在陛下提及玉玺案时,几乎站立不稳。”

    顾衡之接过簿子看了看,笑道:“陛下这招引蛇出洞,果然见效。这些人慌了。”

    “慌了好。”萧景玄冷声道,“玄卫已暗中盯住他们。接下来,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他看向沈青澜:“你那边呢?内库账册可还有发现?”

    “有。”沈青澜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除永和十二年那方蟠龙纽印外,臣还发现永和十四年、十七年,内库都有类似记录——支取美玉、珍木、金铜等物,交尚功局制作器皿,但成品出库记录缺失或模糊。”

    顾衡之接过细看,眉头紧锁:“这些物件若未出库,就该还在内库。若已出库却无记录……便是被人私自挪用,甚至盗卖。”

    “而且时间点很微妙。”沈青澜补充,“永和十四年是黄河水患,朝廷拨款三百万两赈灾;永和十七年是北伐突厥,军费开支巨大。若内库物件在这期间流失,很可能与贪墨军费、赈灾银有关。”

    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好一个周尚宫……不,好一个尚功局。顾先生,暗中调查周惠娘及其亲信这些年的资产变化,包括宫外亲属。朕不信,她一个女官,能只手遮天这么多年。”

    “臣明白。”顾衡之点头,“还有一事,陛下。崔氏那边,崔老太爷昨日递了请罪折子,同意上交三成田产、五成商铺,但要求保留清河老宅和祖祠。”

    “准。”萧景玄道,“朕要的是钱粮,不是赶尽杀绝。告诉崔老太爷,德妃之事若真与崔氏无关,朕自会公允处置。但若查出崔氏参与谋逆……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

    “那太原王氏?”

    “王崇致仕前,曾任户部尚书十年。”萧景玄冷笑,“让都察院去查他经手的账目。不必大张旗鼓,先从地方粮仓、盐税查起。王家若识相,主动补上亏空,朕可网开一面。若不识相……正好拿他开刀,震慑世家。”

    顾衡之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两人。萧景玄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起的细雪:“青澜,你怕吗?”

    沈青澜走到他身侧:“陛下指什么?”

    “朕今日在朝上宣布重审,是把沈家推到了风口浪尖。”萧景玄转头看她,“接下来,明枪暗箭都会冲着沈家旧案来。有些人为了掩盖真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八年前,沈家已经跌入谷底。”沈青澜轻声道,“如今每走一步,都是向上。陛下,臣不怕明枪暗箭,只怕真相永埋尘埃。”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朕答应你,必让真相大白。只是……”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路,我们要更小心。今日之后,你出入宫中,必有人盯梢。玄七会暗中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警惕。”

    “臣明白。”

    “还有,”萧景玄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入她手中,“这是朕的贴身之物,见玉如见朕。若遇紧急情况,持此玉可调动宫中一队暗卫。他们的接头暗号是……”

    他低声说了几句。沈青澜认真记下,将玉佩仔细收好。

    “陛下也要保重。”她抬头看他,“世家反扑,不会只针对臣一人。”

    萧景玄笑了,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坚定:“放心,朕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他们反扑。只有他们动起来,朕才能揪出所有蛀虫。”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看窗外雪越下越大。

    “陛下,”沈青澜忽然道,“臣想去一趟刑部证物库。”

    “现在?”

    “现在。”沈青澜目光坚定,“朝上刚宣布重审,证物库那边若有问题,此刻正是他们最慌乱的时候。臣想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萧景玄凝视她片刻,点头:“好。朕让玄七带一队人,陪你同去。”

    **

    刑部证物库位于皇城西南角,是一处独立院落,高墙深院,守卫森严。

    沈青澜手持萧景玄手令,在玄七和四名侍卫的陪同下,踏入院门时,已是午后。雪还在下,院中青石地面积了薄薄一层白。

    刑部主事李桐早已候在院中,见到沈青澜,连忙行礼:“下官李桐,恭迎沈典记。陛下已传旨,证物库一切听凭典记调阅。”

    “李主事不必多礼。”沈青澜道,“永和十二年科举案、玉玺案所有证物,请带我一观。”

    “是,请随下官来。”

    证物库分内外两库,外库存放寻常案件证物,内库则是重大案件、皇室相关之物。李桐引着沈青澜走进内库,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进天光。一排排木架整齐排列,每件证物都贴有标签,装在木盒或布袋中。

    “永和十二年科举案证物在此。”李桐指着一排架子,“共二十七件,包括所谓‘泄题密信’原件、沈府搜出的试题草稿、相关书信等。”

    沈青澜走到架前,目光落在第一个木盒上。标签写着:“泄题密信,永和十二年五月初三,沈文渊致江南学政张明远。”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笺。展开,内容是沈文渊向张明远“透露”当年秋闱策论题目,笔迹与父亲一般无二。

    但沈青澜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不对。

    “李主事,”她抬头,“这封信的用纸,是苏州‘青云笺’吧?”

    李桐一愣,凑近细看:“确是青云笺。此纸细腻光滑,墨迹不易晕染,是上等宣纸。”

    “问题就在此。”沈青澜道,“家父写字,从不用青云笺。他嫌此纸太过光滑,墨色浮于表面,缺乏骨力。他惯用的是徽州‘松烟纸’,纸面略糙,吸墨性好。”

    她将信纸举起,对着光:“而且,这封信的折叠痕迹太新。永和十二年至今已八年,若真是当年的信,折叠处应有更深的磨损、更自然的折痕。可你们看,这折痕清晰整齐,像是近期才反复折叠过的。”

    玄七接过信纸细看,果然如此。

    李桐脸色变了:“这……下官从未注意这些细节。当年验看证物,只重点鉴定笔迹……”

    “笔迹可以模仿。”沈青澜平静道,“但习惯很难改变。李主事,当年笔迹鉴定是由谁负责?”

    “是大理寺的文书鉴定师,已致仕的刘一手。”李桐道,“刘师傅是公认的笔迹鉴定大家,从无差错。”

    “从无差错?”沈青澜淡淡一笑,“那只能说明,他以前没被人收买过。”

    这话说得直白,李桐冷汗都下来了。

    沈青澜不再多言,继续查看其他证物。试题草稿、往来书信……一件件看过去,她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些证物看似严密,实则细节处漏洞百出——用纸不符习惯、印章印泥颜色有细微差异、甚至有一封信的落款日期,那天父亲根本不在京城。

    “玉玺案的证物呢?”她问。

    李桐引她到另一排架子前:“在这里。主要是那方私印,还有从沈府搜出的其他可疑物品。”

    沈青澜的目光落在最中央的木盒上。盒盖打开,一方白玉蟠龙纽印静静躺在锦缎上。印身温润,雕工精细,龙纽栩栩如生。印面刻着四个篆字:“谨身奉国”——这是先帝永隆帝的私印。

    她拿起印,入手微凉。仔细端详印面刻字,又翻看印身各处,忽然,手指在印纽龙首下方停住。

    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划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划痕很新,与印身古朴的包浆格格不入。

    “这道划痕,”沈青澜问,“是当年就有的吗?”

    李桐凑近看了半天,茫然摇头:“下官……不知。卷宗里没记录这个。”

    沈青澜心中有了计较。她将印放回,道:“李主事,这些证物从今日起封存,没有陛下手令,任何人不得动。包括你刑部内部人员。”

    “下官遵命。”

    “另外,”沈青澜想了想,“我要见刘一手。”

    **

    从证物库出来,雪已停了,夕阳给皇城镀上一层金红。

    沈青澜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去了城西的一处小巷。玄七提前探过路,刘一手退休后就住在这里。

    小巷很窄,青石板路被雪覆盖,踩上去咯吱作响。走到最里间一座小院前,玄七上前敲门。

    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妪探出头,眼神警惕:“找谁?”

    “刘一手刘师傅在家吗?”沈青澜上前,温和道,“我是宫中尚宫局的,有些陈年旧事想请教刘师傅。”

    老妪打量她几眼,又看看她身后的侍卫,脸色变了变:“老头子病了,不见客。”

    说着就要关门。玄七伸手抵住门板:“老夫人,我们并无恶意,只是问几句话。”

    “都说不见——”老妪话音未落,屋里传来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让他们进来吧。”

    老妪这才不情愿地让开门。

    小院很简陋,三间瓦房,院里一棵老槐树,树下石桌石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盖着厚毯,正望着他们。

    沈青澜走近,行了一礼:“刘师傅,冒昧打扰。”

    刘一手眯着眼看她,许久,才道:“沈家的姑娘?”

    沈青澜一怔。

    “不用惊讶。”刘一手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涩,“你长得像你母亲。八年前,我在刑部大堂见过你一面,那时你才十五岁,跪在堂下,背挺得笔直。”

    沈青澜心中一酸,稳住情绪:“刘师傅好记性。”

    “不是记性好,”刘一手摇头,“是良心不安,所以记得牢。”

    这话意味深长。沈青澜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刘师傅何出此言?”

    刘一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玄七等人。沈青澜会意,示意玄七带人退到院外。

    待院中只剩两人,刘一手才缓缓道:“沈姑娘今日来,是为了永和十二年的笔迹鉴定吧?”

    “是。”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刘一手长叹,“当年那封‘泄题密信’,笔迹鉴定结果……我说了谎。”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沈青澜还是心头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刘一手苦笑,“有人用我儿子的命威胁我。那时他在边关当兵,那人说,若我不照做,就让他‘战死沙场’。”

    沈青澜沉默片刻:“那人是谁?”

    刘一手看着她,眼神复杂:“沈姑娘,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你父亲当年,就是知道得太多。”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知道。”沈青澜目光坚定,“刘师傅,我父亲含冤而死,沈家百余口人流放边疆,女眷没入宫廷为奴。这八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知道真相。如今陛下重审此案,正是拨乱反正之时。您若还有良知,就请告诉我。”

    刘一手闭上眼睛,许久,才道:“来找我的人,是崔琰的心腹。但我知道,崔琰背后还有人。”

    “谁?”

    “我不知道名字,只记得……”刘一手睁开眼,眼中闪过恐惧,“那人右手手背有一道疤,新月形状,很深。他说话带着江南口音,但偶尔会露出一点……北地腔调。”

    江南口音,北地腔调?沈青澜心中飞快思索。这不是普通官员,可能是常年南北行走之人。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刘一手声音发颤,“‘沈文渊不识时务,挡了大家的路。让他消失,对谁都好。’”

    挡了大家的路?沈青澜抓住关键:“大家指谁?”

    “我当时也问了。”刘一手道,“他冷笑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不敢说出去。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这些生意,沈文渊都要查,他一个人,想断多少人的财路?’”

    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这三项是大燕朝最赚钱的生意,也是贪腐最严重的领域。父亲当年任太子太傅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确实在查这几处的账目。

    所以,父亲不是栽在科举案上,而是栽在他要整顿朝纲、触动既得利益集团上!

    “那玉玺案呢?”沈青澜追问,“也是他们设计的?”

    “玉玺案……”刘一手摇头,“那方印,是有人从宫里偷出来的。具体怎么到沈府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印送来鉴定时,我就看出问题——印是真的,但印纽上有新划痕,像是故意做的记号。”

    故意做的记号?沈青澜想起证物库那方印的划痕。难道那是栽赃者留下的暗记,以便日后辨认?

    “刘师傅,”她起身,郑重一礼,“多谢您今日坦言。这些信息,对重审案件至关重要。”

    刘一手看着她,忽然道:“沈姑娘,你父亲是个好人。当年在刑部大堂,他明明可以攀咬别人减轻罪责,但他没有。他至死都说,只求朝廷查明真相,不要牵连无辜。”

    沈青澜眼眶发热:“父亲一生,唯求无愧于心。”

    “是啊,无愧于心……”刘一手喃喃,“我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良心。沈姑娘,你回去告诉陛下,若需要我作证,我……愿意上堂。”

    沈青澜深深看他一眼:“刘师傅保重。”

    走出小院时,天色已暗。玄七迎上来:“姑娘,可问出什么?”

    沈青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派人暗中保护刘师傅一家。另外,查一个人:右手手背有新月形疤痕,说话带江南口音,但偶尔露出北地腔调。此人八年前曾在京中活动,与崔琰有过接触。”

    “是。”

    回宫的路上,沈青澜坐在马车里,闭目整理思绪。父亲当年查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触动了某个庞大利益集团。这个集团包括世家、官员,甚至可能还有宫里的人。他们联手设计了科举案和玉玺案,将父亲置于死地。

    而如今,她和萧景玄要面对的,就是这个集团。

    马车驶入宫门时,她忽然想起周尚宫那个深不可测的眼神。

    周惠娘……你在这张网里,扮演什么角色?

    **

    养心殿东暖阁,烛火通明。

    萧景玄听完沈青澜的汇报,脸色凝重:“江南盐税、漕运、边关贸易……这三项若被同一集团把持,其势力之大,恐超出你我想象。”

    “刘一手说的那个疤面人,是关键线索。”沈青澜道,“此人能自由出入崔府,能威胁鉴定师,还能从宫中偷出御用之物……绝非寻常人物。”

    萧景玄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江南一带:“盐税之利,半数归入国库,半数……恐怕进了某些人的私囊。漕运掌控南北物资流通,边关贸易涉及与突厥、西域的往来。若这三条线被同一批人控制,他们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陛下,”顾衡之沉吟道,“臣想起一事。永和十五年,先帝曾想整顿江南盐政,派了钦差大臣前往。结果那位大臣走到半路,突发恶疾暴毙。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永和十五年……”萧景玄回忆,“那时太子刚被立为储君不久。顾先生,你怀疑此事与太子有关?”

    “不止太子。”顾衡之道,“当时江南盐政最大的得益者,是淮南节度使王宗衍——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崇的亲弟弟。”

    王氏!又绕回来了。

    沈青澜忽然道:“陛下,臣今日清查内库账册时,发现永和十四年有一笔记录:支取黄金五千两,用于‘赏赐淮南有功将士’。但同年的淮南军费报销账目里,并无相关记录。”

    萧景玄和顾衡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

    “黄金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萧景玄缓缓道,“若内库支出了,淮南却没收到……那这笔钱,去了哪里?”

    “还有,”沈青澜继续道,“永和十七年北伐突厥,内库支取白银十万两‘补充军饷’。但兵部当年奏报,北伐军饷缺口达三十万两,先帝为此震怒,罚了户部上下三个月的俸禄。”

    顾衡之倒吸一口凉气:“陛下的意思是……有人从内库贪墨,却让户部背锅?”

    “不止贪墨,”萧景玄眼神冰冷,“是内外勾结,掏空国库。北伐军饷不足,导致前线将士缺衣少食,那场仗本可大胜,最后却草草收场,阵亡将士数以万计……若真是有人为私利而误国,朕必诛其九族!”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许久,萧景玄才道:“顾先生,你亲自去一趟淮南,暗中调查王宗衍。不要打草惊蛇,先从盐场、漕运码头、边市查起。朕给你三个月时间。”

    “臣领命。”

    “青澜,”萧景玄转向她,“宫内的线,你继续跟。周尚宫那里,既要查,也要防。她若真有问题,此刻定已警觉。你要小心。”

    “臣明白。”

    萧景玄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仗,还长着呢。”

    沈青澜抬头看他,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她心中一暖,点头:“陛下也早些休息。”

    走出养心殿时,夜已深。宫道上的积雪被宫灯映照,泛着幽幽的光。

    沈青澜独自走在回尚宫局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刘一手的话,回想着父亲当年在刑部大堂挺直的脊梁。

    父亲,您等着。女儿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您清白,还沈家公道。

    无论这条路多难,无论对手多强大。

    她都不会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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