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残烛堂。
晨雾未散,百名弟子围坐于药炉前,衣襟沾露,神色凝重。
炉火幽幽,映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忐忑的脸。
他们曾是药嗣会的祭品,是被剥夺神志的药奴,如今重获清明,却如失根之草,茫然无依。
“药感”二字,曾是他们体内最熟悉的痛苦——那是白九卿以蛊虫与符链强行激发的扭曲感知,是通往“归元”的献祭之痛。
可如今蛊虫已除,符链尽毁,他们体内空荡如废井,再难激起一丝对药性的感应。
小药笛盘膝而坐,手中竹笛轻抵唇边,吹出一段低频音律。
这是他自创的“引脉调”,能以声波共振牵引心神,助人进入冥想之境。
可笛音流转良久,众人眉心紧锁,呼吸紊乱,药感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终究无法凝成一线。
“还是不行……”有人低声叹息。
“我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难道我们……真的废了?”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绝望的阴影悄然笼罩。
就在此时,一道素白衣影缓步而来。
云知夏踏着晨光走入堂中,肩披薄纱,脸色仍显苍白——三日前那一针溯毒刺心,虽断了白九卿的归元根脉,却也重创了她自身经络。
萧临渊本不许她离府,可她只淡淡一句:“医道若只藏于王府,那便不配称道。”
她站在药炉前,目光扫过百人,声音不高,却如冰泉击石,清冽入骨:
“你们以为药感是天赋?”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带着一丝讥诮,又似怜悯。
“不,是训练。”
众人一震,抬头望她。
她未再多言,只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银管,轻轻一捻,一缕淡青色香雾袅袅升腾——是她亲手调配的“静频香”,以七味安神药材炼制,能平复杂念,强化神经感知。
香雾弥漫,如纱覆目。
“闭眼。”她声音沉静,“呼吸随我。”
她开始引导众人调整呼吸节奏,深吸、缓吐、停顿、再吸——如同潮汐涨落,节律分明。
她将现代神经科学中的“心率变异性训练”化为口诀,融入导引之术,教他们以呼吸调控心神,使意识沉入最细微的感知层面。
“药感不是神赐,不是蛊虫强加的幻觉。”她的声音如针,刺入每个人心底,“它是身体对药性的本能反应,是细胞与分子间的共鸣。它如脉搏,可练;如筋骨,可养;如技艺,可传。”
她话音落下,忽然抬手,指尖轻点炉火。
“听火。”
火焰噼啪作响,频率细微变化。
她教他们以耳听火势,以心感温变,再将这份感知延伸至指尖,想象药性如热流在皮肤下游走。
时间缓缓流逝。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我……我好像……”
众人睁眼,只见老药痴陈三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人群外。
他年过六旬,两鬓霜白,满脸沟壑,眼中却燃着近乎疯狂的渴望。
“让我……试一次。”
云知夏点头,命人取来一株“醒神草”——药性温和,却富含神经刺激成分,最适初学者感知。
她将草递到陈三手中:“用指尖揉它,慢一点,别急。不要想它是什么药,只想它在你手里,是活的。”
陈三笨拙地照做,指节僵硬,动作生涩。
他额头青筋跳动,额角渗出冷汗,呼吸急促,仿佛在与某种无形之力搏斗。
忽然——
他浑身一震!
那一瞬,仿佛有电流自指尖窜上脊背。
他猛地瞪大双眼,嘴唇哆嗦,眼中泪水奔涌而出。
“我……我摸到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那……那不是草……那是……跳的……像心跳……是活的……”
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株草,仿佛攥住了失而复得的命。
全场寂静。
紧接着,低泣声此起彼伏。
有人开始颤抖,有人猛然睁眼,有人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他们不是天才,不是神选,他们只是被践踏过的普通人。
可此刻,他们体内沉寂已久的感知,正被一点点唤醒。
小药灯悄然走近云知夏,盲眼微垂,唇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他们的光……开始连了。”她低语,如风拂叶。
云知夏闭目,九道药感如丝线般探出,融入香雾之中。
她“看”到了。
百人闭目静坐,体内微弱的药感如星火点点,在静频香的引导下,竟缓缓交织,形成一张松散却真实存在的“感网”。
这不是白九卿用蛊虫强行链接的傀儡之网,而是由百人自主意识凝聚的共感之网——如同初生的神经网络,脆弱,却生机勃勃。
她眸光一闪,取出“共鸣盘”——一件她以药粉与磁石自制的感应器。
她将盘中药粉洒向空中,粉末遇感网即动,如被无形之手牵引,在香雾中缓缓勾勒出一幅模糊却完整的人体经络图!
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穴道节点,一一浮现!
“天啊……”有人倒吸冷气。
“这是……经脉?我们……一起画出来的?”
“没有师父教,没有典籍看,我们……竟然……”
云知夏睁开眼,望着那幅由百人心意共同绘就的经络图,眸底燃起炽热的光。
药感可启,医术可教。
从此,医不再只是权贵手中的秘术,不再是药嗣会用来控制人的枷锁。
它,可以是光。
可以是火。
可以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也能触及的——道。
第164章 谁说药感不能传?
(续)
玉简在灯下泛着温润冷光,九片晶莹剔透的玉石静静排列于案上,每一片都刻满了细如发丝的符纹——那是云知夏以“溯毒针”引指尖精血,一笔一划绘就的《药感启脉法》。
针尖划破肌肤时,血珠渗出,她眉心微蹙,却未停手。
这一夜,她不只是在传道,更是在割裂一个时代。
小药笛蹲在窗边,手里抱着那支从不离身的竹笛,眸光闪烁地看着她:“掌令使,真要把这法子传出去?那些人……可不会感激你。”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药嗣会当年怎么对我们,你还记得吗?他们用蛊虫抽我们的魂,拿我们当药炉烧,现在你却要教他们……和我们一样的本事?”
云知夏抬眸,烛火映在她眼底,像雪原上燃起的火。
“正因我知道被当成药奴是什么滋味,”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才更要让天下人明白——药感不是神赐,不是血脉,不是权贵的私产。它是人本该有的感知,是身体与天地草木对话的能力。”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玉简上最后一道血纹。
“我不怕他们学会后反噬我。”她冷笑,“我只怕他们永远学不会,只能跪着求一口‘神药’,任人宰割。”
窗外夜风拂动,残烛堂方向隐隐传来低语声。
那些刚刚觉醒药感的弟子们尚未散去,有人在反复练习指尖揉药,有人默默背诵呼吸节律,还有人跪在炉前,对着一株枯草泪流满面——那是他们第一次“听见”药的声音。
云知夏闭目,九道药感如丝线般延伸而出,悄然探向残烛堂。
她“看”到了——那张由百人共感织成的“感网”,比白日更加凝实,如同初生的蛛网承住了晨露,在黑暗中微微震颤,泛出极淡的青光。
她在等。
等这束光,烧穿迷信的夜幕。
三更时分,一道黑影悄然翻过太医院高墙,将一封密信塞入飞鸽脚环。
鸽翼振风,破空而去。
一个时辰后,内阁值房内,老太医颤抖着读完密报,脸色惨白:“云知夏……竟欲将药感之法分传庶民!此乃医道大忌!祖训有言:‘秘术不轻授,道统不可乱’!她这是要毁了千年医脉啊!”
翌日清晨,朝堂震动。
有御史出列怒斥:“云掌令使身为军医监首官,不守本分,竟私设学堂,欲授药感于贩夫走卒!医道何等神圣,岂容市井小儿染指?长此以往,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靖王萧临渊立于殿侧,玄袍如墨,眸色深沉。
他未发一言,只在退朝时,袖中指尖轻轻摩挲过一片玉简碎片——那是他昨夜潜入她书房,亲眼所见她以血刻符时,悄然拾起的一角。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不是在教人医术。
她是在造火。
而她,正是那执火之人。
三日后,京郊药王庙突现异象:庙顶腾起青雾,九盏魂灯自燃,庙中“药神像”双目流血,传言“神怒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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