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窖得遗馈

    仿佛沉在了万丈冰渊之底,又仿佛在无限的炼狱之中,好象连骨髓都要被冻成齑粉,又被炽热的火燃焚烧。

    大祚荣的意识,在无边的冰火与黑暗中浮沉。

    他昏迷了,又清醒着,向好什么招唤,让他来到了这里。

    手臂处箭创的剧痛,是唯一维系他与现世的细线,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干裂的唇间逸出。

    眼皮重若千钧,他艰难地掀开一线。

    黑暗,并非纯粹的墨色,而是一种幽邃的、泛着微弱蓝光的黑暗。冰冷的空气带着万年不化的冻土与岩石的气息,刺入鼻腔。

    他正躺在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寒冰之上,寒意透过单薄的皮衣直刺肌肤,而内心的灼热,又让心如焚烧。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冰窟,穹顶高耸,垂挂着无数犬牙交错的冰棱,大的如巨矛倒悬,小的如水晶帘幕,幽幽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

    冰壁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深蓝色,层层叠叠,仿佛冻结了亘古的时光。

    “醒了?祚荣阿哥。”一个带着浓重靺鞨口音、又惊又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大祚荣微微侧头,看到一个靺鞨男子正跪坐在冰台旁。男子约莫二十许,脸上带着冻伤和几道未愈的血痕,正是乌力罕。

    他手里捧着一个粗糙的木碗,碗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浑浊肉汤。

    “乌…力罕?”大祚荣的声音沙哑而干裂。

    “是我,阿哥。”乌力罕激动地凑近些,小心地将木碗递到他唇边,“快,喝点热乎的。额尔德尼老爹用最后一点獐子肉熬的,加了驱寒的草根。”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腥膻和苦涩的草药味,滑入喉咙,如同一道微弱的温线,暂时驱散了脏腑间的酷寒与火烧。

    大祚荣贪婪地啜饮几口,一股暖意稍稍汇聚。

    “这是…何处?”他喘息着问,目光再次扫过这奇异的冰窟。冰壁深处,似乎有模糊的刻痕。

    “是‘白山神的冰窖’。”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刺满靺鞨古老靛蓝纹饰的老萨满,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熊爪的骨杖,颤巍巍地从冰窟更深处走来。

    他身着厚重的、缀满贝壳与兽牙的萨满法袍,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雪夜里的老狼。

    “额尔德尼老爹。”乌力罕恭敬地低头。

    老萨满额尔德尼走到冰台边,枯瘦如鹰爪的手,轻轻按在大祚荣的额头上,一股奇异的、带着草药与烟熏气息的温流随之涌入。

    “孩子,你命不该绝。”额尔德尼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白山神在暴风雪中为你指引了这处圣地。这里是历代大萨满安息与聆听神谕之所,寻常人…根本寻不到入口。”

    他收回手,指向冰窟深处:“看那里。”

    大祚荣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在冰窟最内侧,一面最为光滑、颜色也最深沉的冰壁前,矗立着一座完全由纯净寒冰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造型古拙,线条粗犷,表面却流转着一层朦胧的、仿佛来自星空的微光。

    而祭坛中央,斜插着一柄剑。

    剑身大半没入冰中,仅余剑柄与一尺余长的剑锋裸露在外。

    那剑,绝非人间凡铁。

    剑柄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玄黑色泽,其上缠绕着极其繁复、细如发丝的纹路,细看之下,竟是无数微缩的虫鸟篆文在缓缓游动,散发着古老苍茫的气息。

    篆文的核心,是四个稍大的古字,结构奇古,笔锋如刀凿斧刻,透着一股镇压八荒的威严:

    「承天景命,镇朔方极」

    裸露的剑锋,则通体流转着一种深邃的、仿佛将夜空星河凝练其中的幽蓝星光,光华内蕴,并不刺目,却让周围的冰壁都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蓝色光晕。剑锋边缘的空气,似乎都因极致的锋锐而微微扭曲。

    “天…枢…”大祚荣无意识地低喃出这两个字,心脏在胸腔内猛烈撞击。这柄剑的形象,竟与他意识深处某个模糊的烙印瞬间重合。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渴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竟暂时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你认得它?!”额尔德尼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自三百年前最后一位大萨满‘骨咄禄’将此剑封存于此,留待‘天命承启之人’,便再无人能唤醒其名。祚荣…你…你果然是白山黑水选定的‘海东之龙’。”

    老萨满猛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冰面,口中急速吟诵起晦涩古老的靺鞨祭词,语调时而高亢如鹰唳,时而低沉如熊咆。

    大祚荣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目光死死锁住那柄“天枢剑”。它仿佛在呼唤他,那幽蓝的星光如同活物般脉动,与他的心跳逐渐同频。

    “扶…我过去。”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乌力罕与另一名赶过来的靺鞨阿木尔,连忙一左一右搀扶起他虚弱的身体。每一步都牵动伤口,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又被寒意冻成冰壳。但他眼神坚定,死死盯着祭坛。

    终于,他站到了祭坛前。

    冰寒之气扑面而来,祭坛周围的光晕似乎更盛。那裸露的剑锋上流转的星光,清晰地映照出他苍白失血却异常坚毅的脸庞,以及眼底深处燃烧的、混杂着陈骁智慧与大祚荣不屈的火焰。

    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右手。

    那只手,布满搏杀留下的血痕,此刻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决绝,抓向那玄奥的剑柄。

    “嗡!”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又似穿越无尽时空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冰窟中轰然炸响。

    冰窟剧烈震颤,穹顶悬挂的冰棱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如雨般簌簌坠落,砸在冰面上粉碎。

    冰壁深处那些模糊的刻痕骤然亮起,无数靺鞨先民渔猎、祭祀、征战的画面,夹杂着黑水靺鞨部族古老的盟誓图腾、高句丽故地蜿蜒的山川龙脉地气走向、突厥可汗阴鸷如鹰的贪婪目光、乃至大唐边关巍峨的城楼烽燧…

    无数庞杂而破碎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狂暴地冲入大祚荣的脑海。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与震撼交织的低吼,身体如遭重击,若非乌力罕和阿木尔死死架住,早已瘫软在地。他眼前光怪陆离,无数景象飞速闪过:

    *广袤无垠的雪原林海,各部靺鞨人围着篝火,以血酒盟誓,古老的歌谣在风中飘荡。

    *连绵起伏的长白山脉深处,一道磅礴的、近乎实质的金色地气如巨龙蛰伏,龙首昂然望向渤海方向。

    *阴山脚下,金狼大帐中,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抚摸着弯刀,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羊皮地图上的“粟末水”。

    *幽州城头,大唐旌旗猎猎,守将望着北方,眉头深锁。

    *新罗王宫内,烛影摇红,君臣密议,目光闪烁地投向北方…

    一幅庞大到令人窒息、交织着权力、野心、土地与鲜血的东北亚棋局,在他意识深处轰然铺展!每一个部落,每一座城池,每一条山脉河流,都仿佛化作了棋盘上,闪烁的星辰与杀机四伏的脉络。

    “嗬…嗬…”大祚荣剧烈喘息,冷汗如浆。

    他死死握住天枢剑柄,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剑柄上那些游动的虫鸟篆文,骤然加速,丝丝缕缕冰凉却温顺的气息,顺着手臂涌入体内,奇异地抚平着脑海中的剧痛与混乱,如同驯服的溪流汇入干涸的河床。

    那来自大地深处的龙吟渐渐低沉、消散。冰窟停止了震颤,只有细碎的冰晶仍在缓缓飘落,在幽蓝的星光中闪烁。

    额尔德尼萨满抬起头,老泪纵横,对着祭坛和大祚荣手中紧握的天枢剑,再次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带着无尽的虔诚与激动:

    “白山黑水的神灵啊!您忠实的仆人额尔德尼,今日得见天命。‘北辰’已亮,龙归其渊。靺鞨的曙光…降临了。”

    幽邃的冰窟深处,天枢剑的星光无声流转,照亮了大祚荣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深褐色的瞳孔深处,属于陈骁的惊悸茫然已彻底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棋局、手握利刃、欲要搅动八荒风云的冰冷锋芒。

    雪原流亡的三王子已死。

    手握天枢,得窥“势”之脉络的渤海龙王,于此寒窖之中,睁开了他睥睨北疆的双眼。那柄沉寂了三百年的神剑,在他掌中,发出了一声唯有灵魂能闻的、低沉而满足的轻鸣。(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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