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地方啊。”
许元看着这大好风光,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水网密布,土地肥沃,气候宜人。”
“怪不得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这地方,确实是个销金窟,也是个聚宝盆。”
他转头看向身侧那个像肉球一样缩在马背上的王甫。
“王大人。”
“若是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守着这样肥沃的土地,何愁我大唐不兴?何愁这天下不平?”
王甫此时哪里有心思欣赏风景。
他的一双绿豆眼正如雷达一般,死死地盯着四周的树林和草丛,生怕哪里突然钻出一支冷箭来。
听到许元的问话,他只是机械地点着头,唯唯诺诺地应道:
“是……是……”
“侯爷所言极是……”
“这扬州……确实是好地方……”
许元看着他那副草木皆兵的怂样,心中冷笑一声,也不再理会他。
此时。
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稻田。
不少农夫正挽着裤腿,在水田里插秧。
他们皮肤黝黑,脊背佝偻,在这烈日下挥汗如雨。
许元心中一动。
忽然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侯爷?”
张羽一惊,连忙跟着跳下马,警惕地护在许元身侧。
“无妨。”
“就在这儿歇歇脚。”
许元摆了摆手,大步走向田埂。
他那一身锦袍在这泥泞的田间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却毫不在意。
径直走到几个正在歇息的老农面前,一屁股坐在了那沾满泥土的田埂上。
那几个老农更是吓得手足无措,慌忙就要跪下磕头。
他们虽然不知道许元是何人,但见周围如此阵仗,必然是某个下来民间视察的大人物,不敢有丝毫怠慢。
“草民叩见大人!”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许元连忙伸手扶住为首的一名老丈。
脸上露出了自出城以来最真挚的笑容。
“老丈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快起来。”
“我就是路过,口渴了,想跟几位讨碗水喝,顺便聊聊天。”
那老丈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大官,眼中满是惶恐和疑惑。
许元也不摆架子。
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着,语气温和地问道:
“老丈,今年这庄稼长势如何啊?”
老丈见这大官没有什么恶意,胆子稍微大了些。
他看了一眼那绿油油的稻田,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回大人的话。”
“今年风调雨顺,老天爷赏饭吃。”
“看这苗头,应该是个丰年。”
许元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沉甸甸的稻穗。
“丰年好啊。”
“丰年就能吃饱饭了。”
随后,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那这一亩地,能收多少粮食?”
“除去交了官府的税,还有给主家的租子。”
“最后落到你们自家手里的,还能剩多少?”
这话一出。
原本还有些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老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几个农夫也都低下了头,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沉默不语。
那老丈张了张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半晌。
才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是在嗓子里呜咽。
“回……回大人。”
“若是每年都能像今年这般丰年的话……倒也勉强能混个半饱。”
“可这老天爷的事儿,咱种地的根本不懂啊,就说这雨水,多了点少了点,那都会影响咱们的收成……”
老丈叹了一口气,这确实不是他能改变的。
“这倒是……”
许元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问了起来。
“那这地租,你们一年收入的粮食,要上交多少?”
那老丈听到许元的话,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泪光。
他伸出那双如枯树皮般的手,颤颤巍巍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七成。”
声音干涩,充满了无奈。
“地里的收成,七成要给主家。”
“剩下的三成里,还得扣掉留作明年种子的粮,还得修缮农具。”
“若是遇上官府收税收得急,或者是有了什么加派,这三成里还得再往外掏。”
说到这儿,老丈苦笑一声,满脸的皱纹挤在了一起。
“也就是当今圣上仁慈,这两年稍微轻了些徭役。”
“若是换做前朝那会儿,或者是早些年,咱们这些人,怕是连树皮都啃光了。”
“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虽然吃不饱,但好歹饿不死,能有一口稀粥吊着命,就算是不错了。”
周围几个农夫听了这话,也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认命的麻木。
仿佛他们生来就该如此,生来就该为了那一口吃食,在这泥水里挣扎一辈子。
许元听完,缓缓站起身来。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神色有些凝重。
目光越过这些衣衫褴褛的农夫,看向远处的扬州城。
那是世家大族所在的地方。
高墙深院,朱门酒肉。
与之相比,郊外的这些茅草屋,简直就像是猪圈一样简陋。
许元转过身,看向一直缩在一旁不敢吭声的王甫,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听到了吗?王大人。”
王甫浑身一颤,脸上的肥肉跟着抖了抖。
他连忙掏出手帕,拼命地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听……听到了……”
许元冷笑一声,指着面前这些面黄肌瘦的农夫。
“这就是扬州的百姓。”
“这就是大唐最底层的根基。”
“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不歇着,付出了比任何人都要多的血汗。”
“结果呢?”
“由于没有自己的田地,他们只能去给那些世家大族当佃户。”
“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七八成都要进了别人的仓库。”
“剩下的那点儿残羹冷炙,还得应付官府的税收。”
许元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
“而那些大户呢?”
“他们坐在深宅大院里,甚至连这地里的泥土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他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把这些百姓一年的血汗掠夺一空。”
“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地逃税、漏税,把该交给朝廷的银子也装进自己的腰包。”
许元猛地逼近王甫一步,目光如炬。
“王大人。”
“你告诉我。”
“这公平吗?”
王甫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哪里敢回答这个问题。
这扬州城里的规矩,几百年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些世家大族把持着土地和漕运,那就是这里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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