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喜忠开口了,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缓,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与他那张仿佛镌刻着“铁面无私”四个字的脸庞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章恒心中瞬间了然。
这近乎模式化的严肃,恐怕是这位纪检监察室主任的职业病,如同医生身上的消毒水气味,早已浸透骨髓。
“章队长,有点小情况,需要找你了解一下。”赵喜忠的语气依旧平稳。
为什么语气比较平缓,这可是胡志康特地交代过的,没有实质性证据前,千万不要得罪章恒。
章恒目光扫过办公室内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心知此地不宜多谈,便接口道:“在这里,还是……?”
“去我们那里吧。”赵喜忠侧身让出通路,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安抚,“就一点小情况,章队长不必紧张。”
紧张?章恒确实没有。
他只是心底盘旋着巨大的疑团,如同阴云悄然汇聚。
他随着赵喜忠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皮鞋踏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旷而规律的回响。
纪检监察室这是要干什么,自己行事向来磊落,与这个部门几乎是两条平行线,何来交集呢,他们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走廊拐角,三中队的大办公室里,那片刻因惊愕而产生的死寂瞬间被打破,如同沸水般翻涌起来。
“我的天,赵阎王亲自来请人!”有人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说是了解情况……可这阵仗,怎么看都不像小事啊!”另一人忧心忡忡地附和。
“会不会是恒哥他……”话未说尽,但意思不言自明。
“嘘!别瞎猜!这种事能乱说吗!”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办公室里蔓延,各种猜测、担忧、好奇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
章恒被带入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办公室。
他目光锐利地一扫,房间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灯光刻意调得有些清冷,墙壁采用了特殊的软包材料。
他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这地方他知道,听说过,常被用来“招待”那些犯了严重错误的内部人员,某种意义上,算是“高级审讯室”了。
“章队长,请坐。”赵喜忠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
章恒问心无愧,心中坦荡,自然没有丝毫慌乱,他从容落座,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
赵喜忠也在他对面坐下,另外两人则一左一右坐在侧后方,其中一人翻开记录本,拿起笔,摆出标准的谈话记录姿态。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章恒,”赵喜忠再次开口,语气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平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和严肃,连称呼也从客气的“章队长”变成了直呼其名的“章恒”,“我们现在依法依规,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称呼的改变,意味着氛围的彻底转变。
章恒面色不变,点了点头:“请问,想了解什么情况?”
“章恒,”赵喜忠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钩,紧紧锁住他,“我们掌握到,你名下拥有巨额财产,包括高档汽车、豪宅、商铺以及大额股票投资,而根据你的工资收入,每月仅一千余元,这明显与你的合法收入严重不符,组织要求你如实说明,这些财产的来源。”
原来根子在这里!
章恒瞬间豁然开朗,如同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
他甚至不需要过多思考,一种直觉般的明悟告诉他,这是有人在借题发挥,想用这把“经济问题”的软刀子,从背后捅他一下。
“赵主任,”章恒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波澜,“我名下确实有这些财产,一辆价值六十多万的进口越野车,一套面积481平米的复式住宅,两个位于黄金地段的临街大门面,以及目前市值大约一千多万的股票资产。”
他心中默念:还有一个亿的投资款,已向市局主要领导做过详细报备并记录在案,组织上完全知情,至于你们……目前的层级,还不配知道这个信息。
尽管事先已有所了解,但亲耳听到章恒如此清晰、平静地报出这一连串令人咋舌的数字,赵忠喜的眼皮还是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旁边那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干事,显然城府不够,被这“巨额”冲击得失了态,竟“嘭”地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
“章恒!你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纪检监察室,不是你可以嚣张的刑侦三中队!”年轻人声色俱厉,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章恒的目光倏地扫过去,凌厉如刀锋,直刺那名年轻干事,“正因为这里是纪检监察室,才更应该依法依规,讲程序、讲纪律!谁给你的权力在这里拍桌子瞪眼,无法无天了吗!”
赵喜忠见状,连忙打圆场,先是严厉地瞪了那年轻干事一眼,“小刘!冷静点!像什么样子!”
随即,他目光转回章恒,语气比之前又沉了几分,带着更强的压迫感,“章恒,我现在郑重地要求你,配合组织核查,说明这些财产的具体、合法来源。”
到了这一步,章恒心中已是雪亮,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目的就是搞臭他,甚至把他拉下马。
既然对方不怀好意,他也懒得再虚与委蛇,浪费唇舌。
章恒身体微微后靠,姿态反而更放松了,只是眼神愈发锐利,他淡淡地开口,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赵主任,关于我个人财产的来源问题,所有相关资料和证明,我已经向市局相关部门做了全面、详细的主动报备,并在组织那里进行了正式登记备案。”
“一切来源合法,程序合规,如果你们确实需要核实,建议你们可以直接向市局进行查询,或者,直接去问黄局也可以,他对此也是知情的。”
什么!
赵喜忠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仿佛一脚踏空,坠入冰窟!
向市局报备过,组织上有登记,连黄局都知道!
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他们今天的举动,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不仅动不了章恒分毫,反而像是自己主动把脸凑上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这哪里是查问题,分明是踢到了一块厚厚的铁板上!
看章恒这有恃无恐、底气十足的样子,绝不像是信口开河,这种一查就穿帮的事情,没人会愚蠢到当场撒谎。
赵喜忠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严肃表情,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瞬间切换成了一种混合着惊讶、恍然,甚至强行挤出的几分“歉意”的表情。
“章队长,这……这看来确实是一场误会啊!”他语气软化得极快,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哎呀,你也千万别对我们有看法,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接到反映就要按程序走……”
章恒心中冷笑,呵呵,装,继续装。
如果我没有提前报备,如果我的财产真有问题,你现在还会是这副嘴脸,恐怕早就拍案而起,给我扣上大帽子了。
“赵主任,既然是误会,那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章恒站起身,不想再多做纠缠。
“可以,当然可以!”赵喜忠也连忙站起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亲自将章恒送到办公室门口,一路还在不断表达着“歉意”,“章队长,实在对不住,打扰你工作了,千万别往心里去,这都是程序,程序……”
章恒虽然觉得此人虚伪至极,但体制内多年,他也深谙有时候不得不陪着演完这场戏的道理。
在体制内,混得好的,哪个不是出色的演员?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赵喜忠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赵主任,我不会往心里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但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赵喜忠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是,是,那肯定,绝对不会有下次!”赵喜忠陪着笑脸,连连保证,直到章恒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垮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沉和后怕。
他转身,脚步匆匆,直奔政委胡志康的办公室,今天这出戏,全是那位授意的。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胡志康自然不会亲自下场,都是安排下面的人去碰钉子,还特意嘱咐“注意态度,在没有确切证据前不要得罪人”,如今看来,真是“英明”的决定。
“咚、咚、咚!”
赵喜忠敲响政委办公室的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然而,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微微一愣——许忠义居然也在,正坐在沙发上,与胡志康在一起品茶,俩人似乎还有说有笑。
两人看起来心情和脸色都相当不错,办公室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说笑的热络气氛。
尤其是许忠义,眉眼间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舒畅和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章恒“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坐实,倒大霉、被严惩的“美好”景象。
看到敲门进来的是赵喜忠,胡志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不满——不是让你去“了解情况”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妥了?还是……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赵喜忠看了一眼旁边的许忠义,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胡志康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暗骂一声废物,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事,老许不是外人,具体什么情况,直接说。”
赵喜忠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将询问的过程和章恒的回应汇报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已向市局报备”、“组织登记”、“来源合法”以及黄局知情这几个关键信息。
什么!
来源合法?!
还他妈主动向市局报备过,连黄局都知道!
胡志康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心底涌起的是一阵强烈的后怕和庆幸!
幸好自己留了个心眼,让赵喜忠注意态度,没有把章恒往死里得罪!
这家伙,背景恐怕比想象的还要深,这哪里是个愣头青,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祖宗,自己差点为了两万块钱,惹上一身骚!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而与胡志康的庆幸截然相反,许忠义在听完赵喜忠的汇报后,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都僵住了,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
他费尽心机,不惜拉下老脸,甚至搭进去两万块钱……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轻飘飘的“误会”!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耻辱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堵得几乎喘不过气那感觉,真像是活生生吞下了一只苍蝇,恶心至极,却吐不出来!
费了老大劲,甚至还送出两万块钱,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一时间真的很难接受!
........
各位书友,7800字送上,求各种支持!!!
大家搭一把手,帮这本书冲一冲数据,谢谢大家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