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一号别墅,万籁俱寂。
深沉的夜色如墨般浸染着这座独栋小楼,唯有二楼书房那扇窗户,依旧顽强地透出一点橘黄色的光晕,在浓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孤寂。
书房内,灯光柔和。
高长河还未就寝,他只是随意地披着一件藏青色的薄呢外套,深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椅中。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籍和木料特有的沉静气息。他默然良久,才缓缓拉开书桌的抽屉,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抽屉里物品整齐,他的指尖却精准地掠过其他,取出了一张珍藏已久的黑白照片。
照片已然微微泛黄,边角甚至有了些许磨损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影像中,是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人,衣着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款式,背景是低矮、陈旧甚至有些斑驳的土坯房。
然而,环境的简陋丝毫无法掩盖他们脸上那无比灿烂、充满朝气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穿透时光,照亮这间静谧的书房。
年轻女子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仅几个月大的婴儿,她低垂着眼眸看向孩子,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温柔与圣洁光辉,那是一种足以让钢铁融化的柔情。
高长河粗粝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在照片表面摩挲着,尤其是在那年轻女子和婴儿的面庞上流连。
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湿润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那声音里浸满了化不开的思念与酸楚:“瑶瑶,我的瑶瑶……你到底在哪里……现在过得好不好……”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了,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一个容貌秀雅、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细看之下,她的眉宇间,分明就是照片上那位年轻女子的模样,只是岁月为她增添了更多的沉静与风韵。
这便是高长河的妻子,杜雪华。
他们曾一同在红星大队插队落户,在那些艰苦却充满激情的岁月里相知相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大学毕业后不久便顺理成章地结为连理。
她将手中那杯刚泡好的、冒着袅袅热气的牛奶轻轻放在书桌上,目光随即也落在了那张被丈夫紧握着的泛黄照片上。
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伤感涌上心头,她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一层水汽迅速氤氲了眼眸。
“老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又想瑶瑶了。”
高长河沉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忍不住不想啊,如果……如果我们的女儿没有丢,现在也该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了,说不定……”
他没能再说下去,后面的话被一声叹息取代。
杜雪华似乎也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她红着眼睛,依循着丈夫的话语勾勒着想象中的画面:“是啊,今年正好该是二十二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刚大学毕业,可能正在某个单位朝气蓬勃地工作呢。”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怜爱和深深的遗憾。
高长河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今天我去市一中调研,看到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大概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看到她的第一眼,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就是她,一下子勾起了我对瑶瑶所有的想念。”
杜雪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光芒:“还有这样的女孩子?要是有机会,我说什么也得去见一见她。”
说完这句话,她心中那份一直被压抑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被点燃了一些,带着期盼的语气说道:“老高,你说……我们这辈子,还能找到瑶瑶吗?”
“这么多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有没有吃饱穿暖……”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为人父母的心上。
高长河的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确定都压下去:“一定能找到的!以前我在京城里工作,诸多不便。”
“现在不一样了,我调回了白云市,这里是我们的根,也是瑶瑶丢失的地方,我们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动各方面的力量,我就不信,找不到我们的女儿!一定能找到!”
……
冬日的午后,阳光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淡金色的光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光柱中能看到细微的尘埃缓缓浮动。
章恒正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地翻看着一份厚厚的、纸张已然有些发脆的悬案卷宗。
那辆进口三菱车的事情一直没能解决,他心里终究是梗着一根刺,有些不爽利。
前几天,他索性摆烂躺平,什么也不想干。
可真正闲下来,他那颗属于刑警的心却又无法真正安宁,浑身都不自在。
最终,他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职业本能,主动找来了这份尘封已久的卷宗,一个人静静地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沉浸在其中。
这起案件,发生在整整六年之前,案情骇人听闻——一共有三名天真烂漫的女孩不幸遇害。
案子至今未能侦破,成了压在几代刑警心头的一块巨石,一份沉重的悬案。
它更是被列为江南省十大悬案之一,其影响力与侦破难度可想而知。
章恒的性格便是如此,要么不做,要做,就挑最硬的骨头啃。
他深知,要重新证明自己,就必须啃下这样的硬骨头。
他将卷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愧是悬案,现场物证看似不少,逻辑线却扑朔迷离,想要侦破,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桩悬案最离奇、也最让当年参战民警感到憋屈的地方在于:凶手在现场留下了大量的证据,包括清晰的指纹、杂乱的脚印、甚至还有确凿的DNA生物样本等等。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年警方投入了高达两万的警力,前后排查了十三万余人,耗费了近三千万的巨额经费,历时六年,穷尽了当时所有的手段,竟然硬是没能锁定嫌疑人!
凶手仿佛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犯下滔天罪行后,便人间蒸发了。
邓飞亮和周康两人,早就注意到章恒一整个下午都异常安静,埋首在那一大堆泛黄的纸张里,神情专注得可怕。
他们心里好奇得像猫抓一样,本想凑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能让章恒如此投入。
但看到章恒时而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时而拿起笔,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下几行字,画上几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他们俩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识趣地没有立刻过去打扰。
直到看见章恒终于放下了手中那支伴随他多年的钢笔,目光也从卷宗上移开,带着一丝疲惫靠向椅背,邓飞亮才赶紧抓住机会,凑了过去,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恒哥,研究啥大案要案呢,这么专注?”
这语气里的振奋是有缘由的。经验告诉他,只要章恒开始着手研究某起案件,往往就意味着他有了新的思路或者发现了什么被忽略的细节,接下来很可能就会有所突破。
能跟着章恒参与破案,对他而言就意味着机会,意味着能“沾光”。
如果能再参与破获一起大案,再立上一功,说不定肩膀上那梦寐以求的警衔就能再加一颗星。这如何能不让他心生期待呢?
周康见状,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几步就跨了过来。他的目光一落在卷宗封面那几个醒目的案件名称大字上,顿时像是被烫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喊道:“天呐!恒哥!你……你竟然在看这桩悬案的卷宗!”
他的声音本来就洪亮,加上“悬案”这两个极具冲击力的字眼,瞬间就吸引了偌大办公室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周康感受到众人的注视,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因为激动,声音更大了几分,几乎是在宣告:“恒哥!‘望宁县三女童遇害案’!这可是足足挂了六年都没能侦破的悬案啊!你……你这是准备要试一试吗?!”
“望宁县三女童遇害案”这几个字,如同带有魔力,深深地刺激着在场每一位,特别是像老刘那样有着二三十年工作经验的老刑警的神经。
平日里一贯以沉稳老练著称的刘冬生,此刻竟然也“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过来,只是低头粗略地扫了一眼卷宗的内容,脸色立刻就变了,那份惯常的平静被打破,眼底深处翻涌起复杂的波澜。
他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沉稳,声音里充满了岁月带来的感慨和沉重:“居然是这桩案子……唉!”
旁边办公桌的年轻警察小王,参加工作时间不长,才两三年光景,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桩当年曾轰动一时的大案。
他脸上写满了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刘,这案子……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怎么你们反应都这么大?”
老刘转过头,看向小王,目光深邃,语气十分肯定地回答道:“讲究吗,当然有讲究!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这是当初震惊了整个省,甚至惊动了公安部,被挂牌督办的大案子!”
他这么一说,不止是小王,办公室里其他几名相对年轻的警察也瞬间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马上有人接话道:“老刘,听你这意思,你当年是了解这起案子的?快给我们详细讲讲,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老刘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六年前那个让人心悸的时刻。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叙述历史的凝重:“那是1996年,春天,具体日子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三个小学女生,周末相约去附近的山沟里抓蝌蚪玩,孩子们嘛,天真烂漫。”
“可谁能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们彻夜未归,家长们急疯了,四处寻找,喊破了喉咙,也没有找到。”
“直到第二天,才……才在一個废弃多年的窑洞里,被心急如焚的家长发现了尸体。”
老刘的声音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三个孩子,都是被掐颈窒息而亡的,而且……死前都遭受过性侵。其中一個女童,头部还被砖块砸得……面目全非。”
“现场留下的烟头显示,凶手作案后,并没有立刻惊慌逃离,而是停留在那里,抽了烟……其冷血、残忍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因为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足迹和DNA等大量物证,警方最初非常乐观,判断最多十天内就能破案。当时投入的警力,以现场为中心,对周边五公里内的所有可疑男性,展开了地毯式的摸排。”
“可十天过去了,一无所获。排查范围不得不一再扩大,投入的人手也持续增加。光是DNA检测的费用,在当时就是天文数字,花了有好几百万!办案经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可案件却像陷入了泥潭,毫无进展。”
“尽管希望渺茫,但当初谁也没有轻言放弃。后来,专案组调整方向,甚至采用了验血型、大规模比对血型这种更原始也更笨拙的方法,将排查范围扩展到了整个望宁县符合条件的男性。”
“又是几个月过去……依然,没有结果。”老刘长长地叹了口气,充满了无奈和遗憾,“最终,在各种条件限制下,只能被迫暂时放弃,将它列为悬案,封存了起来。”
老刘的叙述结束了,偌大的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起案件的残酷和诡异所震撼,一时无言。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小王才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理想主义:“老刘,这……这不应该啊!现场留下了这么多、这么直接的物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破不了案呢?!”
老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而又复杂的笑容,这笑容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有对往事的无奈,有对刑侦工作复杂性的深刻认知,或许,还有一丝不甘。
这时,旁边另一位同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老刘,你怎么会对这起案子的细节这么清楚?难道……当年你也参与了这起案子的侦破工作?”(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