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天:癸卯秋夜雅集录》

    洪半塘那方紫砂壶常驻案头,包浆浑厚,泛着青铜器初出土般的幽光。是夜秋雨将至,书房内茶烟袅袅,客石云樵以湘妃竹扇骨轻叩壶腹,其声沉郁如古磬:“闻君效法古人,以童女掌心温养三载,乃得此古器肌理?”洪半塘摇首,指尖掠过壶身一道冰裂纹:“此某以武夷岩茶蒸淬九转之技,非关人力。”满座寂然时,崔禹门拊掌大笑,震得案上松烟墨香四散。

    忽有汽车引擎声破雨而来,司机负湘竹匣入,启之见八枚素壶如处子凝脂,俱有“豆畦居士”墨痕隐现。程墨禅忽以虬龙杖叩地,青砖现裂纹:“戊寅年清明,予在城隍阁见唐云为徐氏女公子徐徐制十八式写意壶,其时谢之光以鼠须笔题‘器道相生’四字,如今...”语至哽咽处,匣中未题之壶忽作龙吟,声震梁柱。满座悚然时,洪半塘解赭黄袍覆壶:“此坯胎含宜兴黄龙山中古陶屑,遇知己则鸣。”

    虞归晚忽指月洞窗,见夜云裂隙间星斗俱现:“昔年沈觉初先生制壶,必择星斗俱灭时开窑,谓取太虚之气。”语未竟,六枚大红袍泥坯竟渐现虹晕——盖豆畦居士以朱砂调松烟作画,遇地气乃显氤氲。程墨禅遽起,就烛光题“大痴”二字于洪半塘壶底,墨痕深透三坯,如血渗骨。

    第一折壶鸣惊夜

    洪半塘的别墅隐在西郊竹林深处,今夜雅集本为赏鉴新得的一套民国素壶。石云樵抚着那把引发龙吟的朱泥壶,忽觉掌心微颤:“此壶胎中古陶屑,莫非是1955年宜兴紫砂厂改建时,从明代龙窑遗址出土的那批陶土?”

    程墨禅颔首,眼角泪痣在灯下泛红:“当年徐徐为救被抄家的父亲,连夜将徐氏藏画缝入十八把壶坯。唐云、谢之光诸公得知,竟相约在城隍阁地窖制壶百日。”他杖头轻触壶盖,龙吟再起,这次竟带出《牡丹亭》片段——原是1956年梅兰芳访沪时,曾在徐府用此壶品茶清唱。

    崔禹门怀中忽溢酒香,他取出林风眠题画的那把井栏壶,见壶内隐约浮现金粉小字:“程十发酹酒祭故人处,甲辰年霜降。”满座愕然间,壶中酒香竟化作《富春山居图》的墨气,墙上蒸气渐聚成黄公望款识。

    第二折窑变丹青

    子夜惊雷破窗,暴雨倾泻而入。洪半塘急命移壶入窑室,六把素壶在电光中竟开始蜕变。虞归晚那把南瓜壶表面渐现敦煌飞天,飘带如真火流动;崔禹门的石瓢壶腹裂作龟甲纹,裂缝中渗出松烟清香。

    最奇是石云樵的秦权壶,在窑火明灭间浮现出林风眠《仕女图》的线描——原是文革期间,林风眠将画稿以金刚针划于壶坯内壁,再以双层泥料覆盖。程墨禅颤声道:“此徐徐以金针划《心经》旧法!1943年她在重庆曾为张大千治印,得授此技。”

    忽见洪半塘那把提梁壶在蒸汽中投影出《金石萃编》残章,墨迹如蝌蚪游动。崔禹门惊呼:“此非沈尹默批注本笔意?”程墨禅以手承漏雨,在窑砖上书“壶天”二字:“昔陈巨来刻此小印,谓方寸可纳须弥。今观诸君造器,乃知曼生遗韵未绝。”

    第三折雪夜遗秘

    风雨渐歇时,忽闻门环响动。宋鸿之孙宋遗直持残壶立风雪中,壶身裂纹如蛛网:“先祖临终言,此中藏有海上画坛百年秘辛。”

    洪半塘奉茶暖其身,宋遗直解壶钮,内藏微雕胶片。投影壁上,竟是1929年首届全国美展现场:吴湖帆、刘海粟等人在紫砂壶上即兴书画,而摄影师意外拍下角落里的密谈——日本间谍正与某书画商交接清单。

    “此壶乃祖父用吴云裁所赠陈曼生真品改制,当时藏有日寇掠夺文物清单。”宋遗直指壶内暗格,“三十年来无人能开,今闻诸壶共鸣,特来求证。”

    程墨禅以杖轻点残壶,壶腹忽现荧光地图,标出重庆某处山洞。“是了!”石云樵拍案,“此乃抗战时南迁文物秘藏处!当年唐云制壶,原是为标记这批国宝方位。”

    第四折壶中洞天

    五更时分,窑火转作青莲色。六把壶在窑中竟自行移位,蒸气在素壁勾出《江行初雪图》全卷。虞归晚忽指洪半塘那把覆袍壶:“诸君请看!”

    袍下壶身已窑变成曜变天目色,壶钮处显化出徐悲鸿《愚公移山》素描稿——原是1947年徐悲鸿访沪时,曾在洪家祖宅用此壶饮茶,醉后以指蘸茶汁画稿于壶面。

    崔禹门怀中的林风眠题画壶忽然飘出法曲,竟是1928年国立艺专校歌残谱。程墨禅老泪纵横:“此音此画,俱是魂兮归来。”

    最奇是宋遗直那柄残壶,在窑温中裂纹渐合,现出完整的《溪山行旅图》——盖是当年为防日寇掠夺,将范宽真迹微型摄影后藏于壶壁夹层。

    尾声大痴境界

    破晓时分,雨霁云开。洪半塘开窑取壶,见每把壶俱现神变:他的提梁壶底“大痴”二字已化入胎骨,墨韵透壁;石云樵的秦权壶内壁《心经》与林风眠仕女图重叠,如月光照影。

    程墨禅以新壶沏茶,茶汤竟呈七彩虹光:“昔黄宾虹先生论画,谓绝似绝不似物象者,此乃真画。今观诸壶,乃知艺术真味,在虚实之间。”

    忽闻空中雁鸣,群鸿排字南飞。宋遗直对壶三拜:“祖父可瞑目矣。”洪半塘却指东方既白处:“诸君可见琉璃光?”

    朝阳初升,六把壶在晨光中投影于素壁,竟构成完整的《长江万里图》卷。虞归晚叹曰:“此非张大千晚年泼彩意境?”程墨禅以杖画地:“壶中有天,天中有道,今日方知‘器道相生’真义。”

    洪半塘覆壶示众,壶底冰裂纹竟成“宇宙”二字。满座悚然时,檐角风铃自鸣,恍若百年前海上丹青诸公含笑颔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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