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乍寒,西元1645年的四月份到了。
这一年这一月的扬州没有繁花似锦,没有莺歌燕舞,没有春风十里和二分明月,只有比隆冬寒流更冰冷刺骨的森然和肃杀。
身为后世人,夏华刻骨铭心地知道这一年这一月的扬州会发生什么事——
“清帅(多铎)发令箭,一门杀人一百以未破城时发炮伤兵也,既而传箭,一门杀人一千,杀讫,随出一箭,又杀一千,连续传箭,直杀至数十万。城中战死者、遇戕者、投水自尽者、闭门自焚者数以十万计。”
“清军张贴告示伪诈宣称藏匿城民主动出所归顺可得赦免,然,藏匿城民现身后即被分成数十人一群,在众清兵监督下相互用绳索捆绑双臂,众清兵继而长矛猛刺之,格杀殆尽。”
“一鞑兵提刀在前引导,一鞑兵横槊在后驱逐,一鞑兵居中在队伍左右看管以防逃逸,三鞑兵驱赶数十人如驱犬羊,稍有不前,即加捶挞或立即杀掉。妇女们被用长绳索系于脖颈,绳索拖拉,女子们因小脚难行而不断跌倒,遍身泥土。路上尽是被弃的婴孩幼尸,稀烂如酱,或被马蹄践踏或被人足所踩,惨不忍睹。”
“入城清军大肆奸淫女子,淫辱后即杀之,妇女裸尸交相枕藉,被清军强行掳走年轻女子成千上万。多铎选得才貌超群汉女一百零三人奉献北京,顺治帝获十人,多尔衮获三人,济尔哈朗获三人,豪格等各获二人,阿济格等各获一人。”...
“有我在,这些人间惨剧都绝不可能发生了!”夏华仰望着无限苍穹在心里默默起誓,他又看向远方,冷冷地道,“多铎,还有多尔衮以及整个满清集团,来吧!爷爷我等着你们!”
因为夏华改变历史带来的“蝴蝶效应”,清军多铎部兵临扬州城下的日期有些延后了。
四月四日这天,弘光帝在南京贡院选美,受选的美女有南直隶佳丽七十人、浙江佳丽五十人,弘光帝挑挑拣拣,选中了三人,其中之一是阮大铖的侄女。
同一天,因为夏华率部联合黄得功部大破左良玉部叛军,立下了大功,弘光朝给他的封赏到了,不出意外,还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次,南京方面想把夏华调到湖广去,将他从淮扬镇团练总兵官“擢升”为援剿总兵官挂平贼将军印,但因为继任他淮扬镇团练总兵官一职的徐胤爵“意外横死”,所以这道旨意后被收回了,
眼下,南京方面“废物循环利用”,再次给了夏华援剿总兵官这个头衔,兼任淮扬镇团练总兵官,仍然挂平贼将军印,反正原来的平贼将军左良玉既被南京方面宣布为乱臣贼子又已经挂了,对此肯定没意见,另还将夏华从原来的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升级成了从一品的署都督同知。
这“都督同知”是啥玩意儿呢?简单地说,史可法是江北督师,就是都督,夏华这个都督同知相当于副都督、副督师,当然,挂着一个“署”字,意思是代理。
江北督师幕府署都督同知、平贼将军、援剿总兵官、淮扬镇团练总兵官,这就是夏华现在当着的官,听起来很威风,实际上权力比以前没大多少。
夏华懒得计较南京方面跟他玩官场上的文字游戏,清军主力就要杀来了,他现在都快忙死了,没工夫搭理那些死到临头也不知死活的蠢货。
“大家动作都快点!抓紧时间!”
“手脚麻利点!小心点!”
“一二三,用力!”
“能带走的统统带走!”...
君临村庄园内外一片热火朝天,人喊马嘶声震耳欲聋,飞沙走石,就跟当初建设这里一样,但现在是反过来的,所有人在忙着清场搬家,清军主力即将杀至,城外已经不安全了,夏华在这里建立的私人军事基地必须转移到城里,地方、房屋、设施什么的都早就准备好了。
看着眼前这幕,夏华有点恍如隔世,从他逃离吴家算起,将近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明心!”一队快骑奔驰而来,为首者是史德威。
夏华迎上前:“龙江兄!”
史德威神色严肃:“最新消息,鞑虏一部刚渡过淮河了,阁部急召我们前去商议军情。”
“好!”夏华立刻翻身上马,“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随着清军兵临城下的脚步越来越近,督师幕府的气氛明显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进出的官吏、将佐等无不神色凝重,史可法本人更是满面阴郁。
“真没想到,徐州重镇就这么丢了!”会议开始后,刘肇基忿忿不已,“导致我部的淮河防线一下子形同虚设!阁部、诸位,被动挨打是下策,我们大可趁鞑虏来的还不多并且立足未稳,主动出击,你们意下如何?”
“我赞同!”史德威表态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淮扬军现兵强马壮,完全不惧鞑虏!”
史可法不置可否地看向黄蜚:“河南、江淮还有湖广现形势如何?”
黄蜚道:“河南方面,高杰军随着高杰身死已土崩瓦解,不但其部收复的洛阳、开封、归德等地尽数重新沦丧,其部根基所在的徐泗也丢了徐州,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江淮方面,北边的山东鞑虏豪格、阿巴泰部已完全消灭了满家洞土寇,正集结兵力,意欲南下,西边的河南鞑虏多铎部正开始渡过淮河,兵锋直指我镇,应该是要跟豪格、阿巴泰部联合攻击我镇;
湖广方面,黄得功总兵部在安庆、池州、铜陵等地严阵以待,李自成流寇已放弃武昌,顺江而下、大举东进,鞑虏阿济格部在其身后紧追死咬不放,双方一路交战不断,流寇屡战屡败、边战边逃,两天前,龟缩在九江一带的左良玉叛军余部在左梦庚的率领下集体降清了,还绑架了湖广总督袁继咸袁大人,
在这之前,袁大人隐隐地察觉到左梦庚想降清,便亲自赶到九江相劝,没想到左梦庚这厮却趁机诱骗、拘禁了袁大人,在降清时把袁大人作为高级俘虏献给阿济格以取信和邀功!真是卑鄙无耻至极!”
史可法听得长叹了一声,国家危难之际,己方阵营里却叛徒层出不穷,着实让人心累。叹息完,史可法看向一脸平静的夏华:“明心,你怎么看?”
夏华发言道:“阁部、诸位,整体大形势确实越来越严峻,外面坏消息不断,但我们淮扬镇可谓坚若磐石,无需自乱手脚,高杰军的覆灭并不出我所料,左良玉军的叛变也不出我所料,这都没什么好奇怪的,挽救大明、挽救汉家本就不能指望那种乌合之众,依我之见,所谓防患于未然,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一个内部大隐患。”
史可法问道:“什么内部大隐患?”
夏华回答道:“凤阳镇总兵官刘良佐。”
江北四镇刚设立时分为高杰的徐泗镇、黄得功的滁和镇、刘良佐的凤阳镇、刘泽清的淮安镇,如今,淮安镇已被淮扬镇取代,徐泗镇已解体,滁和镇因为“搭上顺风车”而日益兴旺,凤阳镇则一直“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夏华心知肚明,凤阳镇总兵官刘良佐也是一个狗汉奸,这厮在历史上投降了多铎并极其卖力地为新主子撕咬自家同胞,双手沾满汉人的血。
无论是高杰的那些部将、左良玉父子俩还是刘良佐,夏华都想在他们当汉奸前将他们扑杀剿灭,以减少他们卖国求荣带来的损失和恶劣影响,只是,他目前的实力还不够,又受很多掣肘,所以在很多事上力有不逮。
从长江战场返回淮扬后,夏华立刻下令正在山东境内游击作战的镇团练骑兵部队全部撤回,一是清军越来越多了,继续游击作战的风险越来越大了,二是退回来准备在淮扬参战,三是准备消灭刘良佐,兵贵神速,骑兵部队一出动,风驰电掣,很快就能杀到刘良佐的老巢。
听夏华指名道姓地说凤阳镇刘良佐是“内部大隐患”,史可法有些惊讶:“此话怎讲?”
夏华道:“刘良佐跟刘泽清、左良玉、左梦庚是一路货色,只会拥兵自重、残害百姓,对国家根本不忠,鞑虏一到,他必叛变投降!阁部,与其等他带着几万人马投降鞑虏当鞑虏走狗调过头来咬我们,不如我们对他先下手为强!”
“明心所言甚是!”史德威赞同道,“阁部,我记得刘良佐有一弟名叫刘良臣,早在十四年前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后就跟着祖大寿等人投降鞑虏了!他们是兄弟,弟弟是汉奸,哥哥岂会是忠臣?刘良佐此人,绝不可靠!他肯定会当第二个左梦庚!我们须尽快将其铲除!”
“话不能这么说,”史可法轻轻地摇头,“兄是兄,弟是弟,就算是血亲,终非一人,不可爱屋及乌、恨鸟憎林,刘良佐弟刘良臣虽叛国降虏,但不代表刘良佐也会一样。北宋时,权臣蔡京欺君罔上、祸国殃民,但其弟蔡卞却忠君爱民、廉洁奉公,南宋奸臣秦桧陷害岳飞、人人唾骂,但其曾孙秦钜却是力战沙场、以死报国的抗金名将。明心啊,你的断言可有实据?”
夏华当然没有真凭实据,他当初“陷害”刘泽清的那一手在刘良佐身上难以故技重施,他就算捏造出一堆“证物”,却没有足够分量的“证人”,面对史可法的询问,他只能实话实说:“我并无实据,但阁部,我非常确定!刘良佐肯定会叛国投敌、卖国求荣!绝不会错!”
史可法再次轻轻地摇头:“刘良佐当初有定策大功,镇守凤阳以来也没什么大的过错,他既没像高杰那般我行我素、肆意妄为,也没像刘泽清那般暴戾恣睢、滥杀无辜,我们出师无名,实在不便仅凭猜想臆断就发兵攻打他,而且,我们做这事要得到朝廷的批准,决不能欺上瞒下、擅自行动,否则,国家法度何在?”
夏华无语,也没在心里吐槽史可法,因为史可法就是这么一个人。
散会后,史可法把夏华单独叫进了他的书房。
“明心啊,”史可法眼神幽邃,他开门见山道,“我们不能动刘良佐,除了我说过的那几点,还有一个我不方便公开说的原因,”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地道,“皇上曾当面对我进行过言语暗示,不允许我以督师的身份干预另外三镇。”
夏华已经多多少少地猜到了。
史可法虽是南明弘光朝的兵部尚书,但他在弘光帝、马士英等人心目中“不是自己人”,所以,弘光帝、马士英等人怎么愿意史可法“统一江北四镇、大权独揽”?先前灭了淮安镇、新建淮扬镇,已经让他们很惊恼和猜忌了,所以决不允许史可法“变本加厉”和“得寸进尺”。
江北四镇里,淮扬镇是史可法的嫡系直属藩镇,黄得功的滁和镇已投靠史可法和夏华,只剩高杰的徐泗镇和刘良佐的凤阳镇还听命于朝廷——虽然只是在名义上听命于朝廷,但在弘光帝、马士英等人看来,此二镇只是在名义上听命于朝廷也好过被史可法控制——四镇里,听史可法的和听朝廷的各占其二,现今,徐泗镇已经完了,朝廷在江北就只剩一个凤阳镇了。
试问,朝廷怎么可能允许史可法“动”刘良佐?哪怕史可法铁证如山证明刘良佐即将叛明降清,南京方面也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这是史可法为铲除异己而罗织罪名陷害忠良”。
对此,史可法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地服从南京方面的旨意和法令,二是直接掀桌子“先斩后奏”甚至“清君侧”,他肯定只会选择第一个,因为他是史可法,不是夏华。(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