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苏墨告别了依依不舍的父母,与陈尚泽一起背负行囊,踏入了无数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北源府府学。
然而,现实却给了二人当头一棒。
满怀憧憬的二人初到府学,只感觉此处红墙绿瓦,亭台楼阁,确实气派非凡。
但等真正入了学,苏墨才发现,这里的教学竟是如此的敷衍,与他想象中的求学圣地相差甚远。
每日清晨,负责讲学的教谕会慢悠悠地踱步至讲堂,拿起书本,照本宣科地念上一段四书五经。
念完后,便是一挥衣袖离去。
只留下一句,尔等自行参悟。
“自行参悟?”
苏墨看着周围昏昏欲睡,以及正要溜出去游玩的生员们,不禁眉头紧锁。
他略一思索,便拿着自己精心写好的文章,去拦住那位教谕,诚信起请教道。
“先生,学生这篇制义,于破题处有些疑惑,恳请先生指点。”
然而那教谕眼皮都没抬,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
“文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遇到问题要自己去读,去悟!”
“若事事都要我嚼碎了喂你,你还考什么科举?”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苏墨在风中凌乱。
如此几日下来,苏墨算是彻底看透了。
这府学算是烂透了,除了有个生员的身份庇护,算是个好处。
但若真论起教学质量,竟然连当初教他的王夫子都不如,更别提陈易了。
这日下学,苏墨正郁闷地往号舍走,却在回廊处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锦袍,气度不凡,但却看着有些眼熟。
正是此次院试排名第二的襄城县才子,周明轩。
“苏案首。”
周明轩拱了拱手,神色复杂。
“原来是周兄。”
苏墨认出来对方,连忙回礼道。
“上次院试我不如你,但我并不认输。”
周明轩没有客套,而是开门见山道。
“你的文章确实比我老辣,但我周明轩也绝不会一直输给你。”
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实不相瞒,我已拜入当代大儒赵挺之,赵老先生门下。”
“恩师学究天人,在他的指点下,下一次乡试我必定不会再输给你!”
“还有,府学的教喻只会混日子,根本不可能好好教你。”
“若你单纯指望府学的话,下次你怕是连我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说罢,周明轩转身便离开了。
“赵挺之吗?”
苏墨不禁皱起来眉头,这个名字他听过,是一位真正的大儒,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学问深不可测。
抬头看着周明轩那斗志昂扬的背影,苏墨心中那股本因考中案首,而稍稍松懈的弦,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危机感,扑面而来。
对手有大儒指点,学问日夜精进。
而自己呢?
在这府学里听教谕念经?
长此以往,别说乡试中举,怕是连这案首的名头,都要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立马琢磨起来,很快便有了主意。
休沐日,天刚蒙蒙亮。
一辆马车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北源府城,直奔清河县而去。
……
陈易正躺在自家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一把鱼食,悠闲地往池塘里撒着。
自从两个魔头弟子考走后,他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美好。
每日睡到自然醒不说,闲来无事便去访友下棋,早睡晚起,连头发都似乎长回来几根。
“这才是生活啊……”
陈易惬意地哼着小曲。
“恩师!”
此时,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陈易下意识手一抖,半袋鱼食全撒进了池塘,引得鱼群疯抢。
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惊恐地回过头,发现苏墨和陈尚泽两人,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一脸的焦急。
“墨儿?尚泽?你……你们不在府学好好读书,跑回来作甚?”
不知为何,陈易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恩师/父亲!学生/孩儿苦啊!”
苏墨和陈尚泽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陈易的胳膊,声泪俱下地控诉了,府学教谕的尸位素餐。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拐弯抹角的套路起陈易来。
“恩师!您如今才四十多岁,正是精进学识的大好时候啊!怎能这就过上了养老的日子?”
“苏墨说的是!”
“您想想,您能把我这个农家子,给教成院试案首,还能把尚泽那个榆木脑袋,带成潜力童生,您的才学比那府学的教谕,高出十倍、百倍不止啊!”
“苏墨说的……嗯??”
陈易听得受用,胡子翘了翘,但还是警惕道。
“你们少拍马屁,有话直说。”
苏墨神色一正,抛出了杀手锏。
“恩师,您可知道那周明轩?”
“那个院试第二名?他怎么了?”
陈易略微一想,便想到了是何人,一脸疑惑的问道。
“正是!他如今拜了当代大儒赵挺之为师!而且就在府城!”
“昨日他还向我放话,说有赵大儒指点,乡试必取我而代之!”
苏墨一脸悲愤,故作伤心的说道。
“恩师!若是下一次乡试,学生真的输给了他,那岂不是说明,您教导弟子的能力,不如那个赵挺之?”
“您的弟子被别人的弟子比下去了,这让您的脸面往哪搁啊!”
“什么?!”
陈易一听这话,当场就炸了毛。
文人相轻,更何况是这种关乎师门脸面的事?
“赵挺之做学问的能力,我自认不如,但若论及教导弟子方面,我自认远胜于他。”
陈易闻言猛地站起身,好胜心瞬间爆棚。
“不行!绝对不行!”
陈易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最后猛地一咬牙。
“走,收拾东西!我随你们去府城!”
“老夫倒要看看,是他赵挺之的徒弟厉害,还是我陈易的徒弟更强!”
闻言,苏墨对着陈尚泽露出一抹狡猾的笑,目的圆满达成。
陈尚泽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当晚,陈家的牛车便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吱呀吱呀地驶向了北源府。
陈易特意在府学附近,租下了一套僻静的一进小宅子。
从这一天起,陈易那下棋访友、早睡晚起的悠闲日子,便彻底宣告终结。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熟悉的,高强度教学模式。
“这篇制义,破题尚可,但承题太软!重写!”
“这句经义理解偏差!罚抄十遍!”
小院的灯火,再次通宵达旦。
紧张学习之余,苏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府学的教学虽烂,但它的藏书阁却是实打实的宝贝。
里面藏着数万卷经史子集,甚至有许多市面上早已绝迹的孤本,装满了整整的三层高楼。
其中关于《周易》的各类注疏、解读,丰富得让苏墨眼花缭乱。
但按照规矩,生员每次只能借阅一本书带出。
无奈之下,苏墨只好化身为最勤快的搬运工。
他每日早早去藏书阁,挑一本周易的解读借出来,带回小院。
“恩师,这是前朝大儒王弼的注疏,您看……”
陈易也是好书之人,一见这等孤本,眼睛都直了。
于是他一边骂着,你这小子又给为师找活干。
一边却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提笔便开始抄录。
当这一本抄完,苏墨立刻给送回去,随即再借一本新的带来。
如此循环往复。
深夜,小院书房。
陈易揉着酸痛的手腕,看着面前刚刚抄录完的一卷古籍,又看了看旁边正奋笔疾书,修改文章的苏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唉……”
一声长叹。
手中,又多了几根断发。
他那好不容易在家里养了几个月,才稍微茂密了一些的头发。
在这高强度抄书、改文、答疑的折磨下,又开始大把大把地掉落。
陈易照着铜镜,当他看到自己那日益浓重的黑眼圈,以及越发憔悴的面容,不禁心疼得直抽抽。
“作孽啊……”
陈易喃喃自语道。
“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卷死人不偿命的徒弟。”
可当他转过身,拿起苏墨刚刚改好的文章,细细读完后。
感受到文章中对《周易》的领悟,以及书写笔力的不断提升,又让陈易那颗抱怨的心,瞬间化作了满腔的欣慰。
“罢了,罢了。”
陈易吹灭了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头发掉了还能长,但这等良才,若是耽误了,那才是真正的罪过。”(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