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历史课,李文香老师干哑的声音如同磨损的留声机唱片,反复刮擦着关于甲午海战的屈辱记忆。
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沉闷气味。
林怀安(郝楠仁)瘫在硬木凳上,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退化了,只剩下腹部那个疯狂叫嚣的空洞。
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捏,继而产生一种灼烧般的抽搐。
这具正处于青春期的身体,对能量的渴求如同干涸的土地渴望雨水,原始而猛烈。
“血糖水平过低,已经开始影响中枢神经系统供能,”
他凭借残存的现代医学常识,冷静地诊断着自己,“注意力无法集中,视物模糊,这是低血糖的典型症状。”
黑板上的“定远”、“致远”舰影变得模糊扭曲,陈先生的声音也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世界的真实感正在迅速消退。
就在这时——
“咕噜噜噜——!”
一声极其响亮、悠长,甚至带着几分凄厉的肠鸣,如同不受控制的警报,猛地从他腹部炸开!
声音在寂静的课堂上显得格外刺耳,硬生生截断了陈先生拖长的尾音。
死寂。一秒后。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
随即,压抑的窃笑声像瘟疫般在教室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王韭聪那伙人更是毫不掩饰,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嘲讽,用口型比划着“饿死鬼”之类的词。
就连前排几个平时还算文静的女生,也肩膀耸动,偷偷回头瞥了他一眼。
苏清墨也回过头来,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嘲笑,却盛满了真切的担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这一眼,比王韭聪的嘲讽更让郝楠仁感到刺痛。
现代人的自尊心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但比羞耻感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基于生存本能的评估: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环境里,生理需求是绝对的优先级。
当最基本的能量摄入都无法保障时,所谓的面子和尊严,不过是空中楼阁,一触即溃。”
他将头埋得更低,不是为了躲避目光,而是为了隐藏眼中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计算利弊的冰冷光芒。
饥饿,正在以最原始的方式,教他认识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
放学铃声如同救赎的号角响起。
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门口。
“怀安兄!等等!”
王韭聪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混合着热情与施舍的笑容,一把揽住林怀安瘦削的肩膀,“走!新丰楼,兄弟我做东!刚得了点零花,请你尝尝他们那儿的炙子烤肉!”
新丰楼的烤肉香气仿佛瞬间穿透时空,诱惑着林怀安的味蕾。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空空如也的裤兜。
指尖触到的,只有粗布裤子的纹理和几道硬邦邦的、原主胡乱缝补的线脚。
囊中羞涩四个字,像冰水浇头。
原主那点微薄的生活费,早在月初就被挥霍在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玩乐上。
“不了……谢了聪哥……”
他喉咙发干,声音因心虚而飘忽,“我……我家里有点事,得赶紧回去。”
王韭聪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眼底那抹“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他熟稔地拍了拍林怀安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疏离感:
“得嘞!明白!家有家规嘛!那我们先走了!”
说完,便带着他那群跟班,喧哗着涌出校门,留下一个被孤独和窘迫钉在原地的林怀安。
站在骤然冷清下来的走廊里,林怀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
饥饿感像火焰灼烧着胃壁,而比这更刺骨的,是这种因贫穷而带来的、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屈辱。
“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最基础的基石。在这个世界,没有钱,你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他再次清晰地认知到了这条冰冷的社会法则。
他拖着因低血糖而有些虚浮的脚步,挪到校门口。
傍晚的寒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那股由内而外的虚弱感。
校门对面,那个熟悉的卖猪油烙饼的小摊,散发出的焦香、葱香混合着面食质朴的麦香,如同海妖的歌声,对他进行着致命的诱惑。
金黄的饼子在鏊子上滋滋作响,油光诱人。
摊主老伯看到熟面孔,热情招呼:
“同学,来个饼?刚出锅的,香着呢!一个铜板!”
林怀安脸上瞬间臊得通红。
他再次手忙脚乱地摸索全身每一个口袋,掏空了所有角落,勉强凑出几个磨损严重的旧铜板和一枚小小的劣质银角子,估摸着总值也就一个半铜板左右。
他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开口乞求降价,等于当场践踏自己仅存的那点尊严;可若放弃,他怀疑自己能否撑过这漫长的归家路。
社会性死亡的尴尬时刻,空气仿佛凝固。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却悦耳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老板,要两个饼。连他的一起算。”
是苏清墨。
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摊前,没有看林怀安窘迫的模样,只是平静地数出两个铜板递给老伯,然后接过用油纸包好的、热腾腾的饼子。她将那个明显更大、烙得更加金黄酥脆的饼子,自然地递到林怀安面前。
“给你。”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这一刻,郝楠仁感受到的,远不止是食物的温暖。
更是一种 “带有尊重的善意”。
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怜悯或施舍感,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顺手帮同学带个东西,最大限度地维护了他那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
两人没有立即离开,就站在校门旁的墙角,借着傍晚微弱的天光,默默地吃着饼子。
滚烫的饼子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暂时填补了胃里的空虚。
寒风吹拂着苏清墨的额前碎发,她忽然轻声开口,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街道上匆匆的行人:
“林同学,你最近……似乎有些不同。”
林怀安心头猛地一紧,差点噎住。
他强行咽下食物,含糊地应对:
“可能……前些日子的病还没好利索,精神头不足。”
苏清墨没有深究,她的目光转向校门口灰墙上那幅墨迹已有些斑驳的标语——“誓雪国耻,还我河山”。
她的语气沉静中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忧思:
“近来国事日益艰难,报纸上说,关外烽火连天,前线将士正在浴血拼杀。
我们能在此地,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已是万幸。
我总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将来总是要做点什么的,才对得起这份安稳,对得起那些牺牲。”
这番话,像一道强烈的闪电,骤然劈开了郝楠仁被饥饿、窘迫等个人生存困境所层层困住的狭隘思维!
他将猪油饼最后一口带着暖意的食物咽下,一股热流不仅涌入胃中,更仿佛注入了心里。
他之前所有的焦虑和计算,都围绕着“个人生存”这一亩三分地。
而苏清墨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将他的视野猛地拉高,投向了 “家国命运”的宏大层面。
他想起了音讯全无、可能已血洒长城的三叔林崇岳,想起了自己穿越至此或许并非偶然。
个人的挣扎,如果能够与时代的洪流相结合,或许才能真正迸发出改变命运的力量。
成长点:
生存认知深化:切身体会到生理需求与金钱在乱世中的基础性、决定性作用,“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古训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
策略性隐忍:在绝对劣势(身无分文)下,理性选择了隐忍和回避,避免了更深的羞辱和无谓的冲突,体现了初步的成熟。
情感联结建立:准确识别并珍视苏清墨所给予的、带着高度尊重的善意,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成为冰冷现实中的一丝宝贵暖意和潜在同盟。
格局初步提升:开始将个人饥饿、贫困的困境,与宏大的家国背景联系起来,思考个人努力 beyond survival(超越生存)的更大可能性和意义。
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拉长了他独自归家的影子。
手里的饼子已经吃完,但另一股更炽热的“火”却在胸中点燃。
“活下去,仅仅是第一步。”
他望着苏清墨早已消失的巷口方向,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凝聚起一种清晰的光芒,“要活得有尊严,有力量,甚至……将来有一天,能守护住像今晚这样,黑暗中递过来的一丝微光。”
一个模糊但无比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必须尽快建立自己的 ‘生存与发展双基础’——强健的体魄、稳定的经济来源,以及……值得信赖和守护的联结。”
前方的路依旧被夜色笼罩,但他已经摸到了第一块可以用来探路、并且蕴含温度的石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