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中法中学灰扑扑的围墙在暮色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像蛰伏的巨兽。
通往校门的土路空旷寂寥,只有风卷起尘土打着旋儿。
林怀安(郝楠仁)独自一人,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脚步略显迟滞。
好友方生军参军离校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孤身返校”。
那种熟悉的、被无形屏障保护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暴露在危险中的紧张感。
他的手不自觉的、一遍遍隔着粗糙的棉袍,确认着腰间那硬邦邦的触感——一把用旧报纸仔细包裹、从家里厨房偷拿出来的锋利剔骨刀。
冰凉的刀身仿佛能刺透布料,带来一丝诡异的安心,也带来更深的悸动。
脑海里不断闪回“沙皮狗”那伙人狞笑的嘴脸、被推搡到龙须沟边时闻到的刺鼻恶臭、还有周围同学敢怒不敢言的眼神。
“这次……绝不能再任人宰割!”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他反复默念着不知从哪儿看来的一句话:
“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像是一道咒语,试图压住几乎要让他转身逃跑的本能。
刚拐过校门右侧那片荒草丛生的土坡,几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便从残破的墙垣阴影里晃了出来,恰好堵住了去路。
为首那个绰号“沙皮狗”的混混,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作呕的痞笑,眼神像打量砧板上的肉。
“哟嗬!这不是咱们的‘林大学问’吗?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咋就你一个?你那傻大个儿跟班方生军呢?该不会是……吓破胆,不敢来了吧?”
沙皮狗阴阳怪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怀安脸上。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发出哄笑,形成半圆,缓缓逼近。
空气瞬间绷紧。
龙须沟散发的腐败气息随风飘来,令人窒息。
林怀安强迫自己站定,心脏擂鼓般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中嗡嗡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回答:
“我没钱。”
“没钱?”
沙皮狗脸色一沉,伸手就朝他脸颊拍来,“啪”一声轻响,带着侮辱的意味,“谁问你要钱了?哥几个是看你一个人孤单,想跟你‘亲近亲近’!”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混混已经不耐烦地用力推了林怀安一把:
“少废话!搜他!”
踉跄中,屈辱感像汽油般被点燃!
月考的“丁等”、王韭聪的嘲讽、父亲失望的眼神、对三叔下落的无尽担忧……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退无可退!
就在沙皮狗再次狞笑着伸手揪向他衣领的瞬间——
“你大爷的!”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的怒吼炸响!
林怀安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狠厉取代!
他猛地从怀里抽出那把剔骨刀!
报纸撕裂,冰冷的刀锋在夕阳余晖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没有章法!
没有思考!
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和积郁已久愤怒的总爆发!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揪住他衣领的沙皮狗腹部猛刺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
沙皮狗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着自己腹部迅速洇开的暗红色,剧痛迟了半秒才海啸般袭来!
“啊——!”
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嚎,下意识松手,踉跄后退,脚下被乱石一绊,“噗通”一声,整个人仰面栽进了身后臭气熏天的龙须沟里!
污浊的泥水瞬间被染红一片。
“杀……杀人了!他有刀!!”
沙皮狗在沟里扑腾惨嚎,声音变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其他混混完全吓傻了,看着林怀安手中滴血的刀和沟里挣扎的老大,发一声喊,魂飞魄散,瞬间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现场死寂。
只剩下沟里沙皮狗断续的**和污水流动的汩汩声。
林怀安握着刀,僵在原地。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刀柄流到他手上。
他看着沟里那片刺目的红,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哐当”一声,剔骨刀脱手掉在地上。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捡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冲向了近在咫尺的校门,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沙皮狗家人报警。
警察很快顺着血迹和目击描述,在宿舍找到了蜷缩在床角、依旧瑟瑟发抖的林怀安。他被带走时,脸色惨白如纸。
警局问话室灯光惨白。
过程清楚,沙皮狗是附近有名的混混,勒索学生屡有发生,证据确凿。
林怀安是被迫自卫,情节清晰。
但“持械伤人”是事实。
父亲林崇文被匆匆唤来。
当他看到儿子苍白惊恐、失魂落魄的模样,听完事情原委——长期被勒索、孤身无助、被迫挥刀——这位一向严肃刻板的父亲,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继而转为剧烈的心疼、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从未想过,自己眼中懦弱无能的长子,在校外竟长期承受着这样的欺凌!而他,竟一无所知!
最终,沙皮狗因勒索伤人被收押。
林怀安因持械伤人,被裁定拘留五日(实际次日由父亲奔波保释而出)。
但最关键的是,他在警察局留下了案底。
警官盖下印章的那一刻,林崇文的眉头锁成了死结。
保释回家,一路无话。
夜色深沉,父子二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林崇文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为儿子终于爆发出血性、敢于反抗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甚至有些陌生的震动(这孩子……像他三叔!),但更多的,是那纸“案底”带来的沉重忧虑。
在这个讲究“身家清白”的年月,这无疑是一块甩不掉的污点。
深夜,书房。
林崇文看着垂头站立的儿子,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
“怀安……你这次……太冲动了!你知道那警局的案底意味着什么吗?将来若需要开具‘身家清白’的证明,比如……比如你要考学、谋差,这就是天大的麻烦!”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怀安心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父亲。
案底?
麻烦?
他之前根本没想过那么远。
但此刻,他模糊地意识到,这次血腥的反抗,或许在斩断眼前枷锁的同时,也为未来之路设下了一道更隐蔽的障碍。
回到冰冷的小屋,林怀安闩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警局的阴冷、父亲的忧虑、沙皮狗的惨嚎、手上的粘腻感……各种画面交织翻腾。
恐惧渐渐消退,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他抬起手,就着窗外微弱的光,仿佛还能看到上面干涸的血迹。
一种陌生的、带着铁锈味的力量感,混杂着后怕,悄然在体内扎根。
暴力……危险,但有效。
忍耐换不来尊重,唯有亮出獠牙,才能震慑豺狼。
龙须沟畔的血,洗刷了一部分懦弱,但也让他提前品尝了现实的残酷法则。
他眼神不再只有惊恐和迷茫,而是多了一丝经历过血腥搏杀后的冷厉与决绝。
那个只会埋头忍受或幻想“考军校”的孱弱书生,在这一夜,悄然死去。
一个初步见识过血与火、懂得需要握紧“刀柄”才能生存的战士雏形,开始孕育。
窗外,北平的夜,依旧深沉。
但少年心中的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去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