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深夜,月黑风高。
前门大街,陈氏牙行的后门。
一顶没有任何标记的小轿停在巷口。
许冠阳从轿子里下来。他头戴斗笠,脸上蒙着黑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阴鸷而惊恐的眼睛。
他身后跟着两个看起来像是哑巴、身形魁梧的死士。他们的手始终按在腰间,那是刀的位置。
门开了。修安提着一盏不怎么亮的灯笼:“贵客请。”
许冠阳看了他一眼,没认出来(修安卸了妆),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他被引上了二楼。
这里不是平日里那间装修豪华的诊室,而是一间特制的密室。
为了防止声音传出去,四壁都包了厚厚的棉被,连窗户都封死了,显得格外压抑。
屋子中间只有一张特制的手术椅,上面铺着惨白的白单,旁边摆着一张放满了奇怪器械的桌子。
屋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白大褂(陈越特制的),正在细致地擦拭着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器械。
许冠阳走进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手心里全是汗:“大夫,断离散在哪?先把药拿出来我看看。”
那人动作停了停。
他慢慢转过身,摘下口罩。
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熟悉,却在此刻让许冠阳觉得无比恐怖的脸。
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冷得像冰。
“许大人,别来无恙啊。看来牙里的虫子,最近胃口不错,闹腾得挺欢?”
“轰!”
许冠阳脑子里像是炸了个雷。他浑身一震,像是见了鬼一样往后退,撞在身后的死士身上。
“陈……陈越?!怎么是你?!这是陷阱!!”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
那两个死士反应极快,瞬间拔刀,两把钢刀交叉,护在许冠阳身前,杀气腾腾。
陈越丝毫不慌。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装着“冷冻剂”的皮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许大人,别急着动刀。我要是想杀你,刚才开门的就是锦衣卫,或者张猛的斧子了。你以为你还能走到这儿?”
“你……你知道什么?”许冠阳咬着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疼,那种疼痛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我知道你那颗虎牙里住了位‘祖宗’。”陈越指了指自己的左脸,手指点了点虎牙的位置,“我知道它最近胃口大了,想吃脑浆了,你晚上做梦都是被它吃掉吧?我还知道……除了我,这世上没人能把它完好无损地拿出来,而不让你变成白痴,或者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这句话,像是一根钉子,狠狠钉进了许冠阳的死穴。
他养蛊这么多年,最清楚母虫反噬的恐怖。最近他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那是虫子即将钻入脑髓的前兆。
“你能取出来?”许冠阳死死盯着陈越,眼神里满是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的、疯狂的求生欲,“不可能!那是连着神经的!一动就死!我试过!”
“你能种进去,我就能取出来。”陈越拍了拍身边的手术椅,“坐上来,咱们聊聊。聊聊你的命,值多少钱。”
许冠阳没有坐。
他虽然怕死,但他更怕陈越。
“你凭什么救我?”许冠阳声音颤抖,“我害过你,还想杀太后,还给你下绊子。我们是死敌。你救了我,不怕李广?不怕皇上?你会有这么好心?”
“李广?”陈越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皮囊往桌上一扔,“我救你,恰恰是为了对付李广。你那母虫能控制李广,这是个好东西。但我不需要一个会咬人的你,我只需要那个能控制人的‘遥控器’——也就是你那颗牙。”
陈越往前走了一步,完全无视那两把明晃晃指着他的刀。
“许大人,您也是聪明人。现在这局势,李广知道你留了后手,他想要你死,好让那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福王呢?你把事儿办砸了,他也保不住你,甚至可能拿你顶缸。这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他指着许冠阳的嘴:“这母虫在你嘴里,就是你自己的紧箍咒。但在我手里,它就是把刀,一把能让李广乖乖听话的刀。我可以帮你把它拿出来,还不伤你性命。作为交换,这虫子归我,你……拿着钱,滚回江南养老,隐姓埋名,这辈子别回京城。”
许冠阳动摇了。
他在太医院斗了一辈子,求的是荣华富贵,是权势。可现在,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富贵?那种脑髓被日夜啃食的恐惧,那种随时会死的压力,让他早就崩溃了。
“你怎么保证不杀我?”他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杀你脏我的手。”陈越耸耸肩,一脸不屑,“再说,你走了,李广肯定以为你带着母虫跑了,他会派人追杀你。你的余生都在逃亡中度过,这对我来说,比现在杀了你更解气。我要让你活在恐惧里,这才叫报复。”
这话说得太实在了。
实在得让许冠阳不得不信。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干。
他捂着那半边越发剧痛的脸,眼神在陈越和手术椅之间来回游移。最终,求生欲战胜了一切。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死士退下。
“好。我信你一次。”许冠阳咬着牙,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但如果你敢耍花样,我这两个兄弟,拼了命也会拉你垫背。而且……母虫若是爆了,咱们谁都别想活。”
“放心,我比你更惜命。”陈越拿起绑带,将许冠阳的手脚固定在椅子上。许冠阳挣扎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陈越戴上手套,拿起那把造型怪异、连接着强力弹簧的“弹射钳”。
他在空中试了试弹簧的力度。
“咔哒”一声。
金属撞击的脆响在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许冠阳的眼角抽了抽。
陈越刚要转身准备动手。
“嘭”的一声,厚重的棉被门帘被撞开了。
修安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是脸色惨白,快步走到陈越身边,借着身体的遮挡,快速用只有他们俩能看懂的哑语比划了几个手势,又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大人,外面有情况!对面‘悦来茶楼’三层那个雅间,窗户虽然关着,但我刚在楼下看到有番子的靴子印。还有后巷……咱们的暗哨发信号了,十二个好手,全副武装,把后路封死了。”
陈越的手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谁?”他只问了一个字。
“李成。”修安低沉声音说道,“那个‘笑面虎’亲自带队。但他没动手,围而不攻,像是在等什么。”
陈越眯起眼睛,脑子飞速转动。
李成。那个一直盯着这边的毒蛇。
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动手?
以李广的性格,如果要灭口,早就乱箭齐发把这里射成刺猬了。既然封了路却不攻进来,那就说明……他有所求。
陈越看了一眼手术椅上瑟瑟发抖的许冠阳,又看了看那把拔牙钳。
瞬间,他想通了李广——或者说是李成这步棋的逻辑。
李广现在中了蛊,命悬一线。他虽然恨许冠阳,但他更怕死。如果现在冲进来乱杀一通,万一许冠阳受到惊吓,母虫自爆,李广也得跟着陪葬。
所以,李成的命令只有一个:“想办法获取母虫,要取活的!必须是活的!”
他这是在拿陈越当枪使!
他知道只有陈越有本事取出来。他在等,等陈越做完手术,等那只母虫离开许冠阳身体的那一瞬间——那时候许冠阳成了废物,陈越手里捧着活蛊,就是他动手抢夺的最佳时机!
杀人,越货,拿走遥控器。
“怎么了?”许冠阳也是个老江湖,常年在刀尖上打滚,对危险的嗅觉比狗还灵。看着陈越和修安不动弹,脸色也不对,他立刻警觉起来,手本能地想去摸袖子里的备用毒药,“是不是有诈?陈越,你若是敢卖我……”
“闭嘴。”陈越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里透着股狠劲,“卖你?现在外面围得跟铁桶一样,李成就在对面盯着。他想干什么你知道吗?他想等我把你的母虫取走,再冲进来把咱们俩一块儿剁了,然后把那虫子抢回去邀功!”
“什……什么?”许冠阳脸色煞白,想站起来,“那我……那我不治了!我出去跟他们拼了!”
“坐下!”陈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你现在出去,还没等你见到李成,那虫子一旦感应到你的杀意和极度恐惧,马上就会在你脑子里炸开!到时候你就是具尸体,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许冠阳僵住了,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哆嗦:“那……那怎么办?这是死局啊!”
“未必。”陈越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的赌徒气质。他拿起那个装满强力冷冻液的皮囊,晃了晃,听着里面的水声,“李成想要现成的?想做黄雀?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接住这块烫手的炭火。”
他转头对修安低声吩咐:“告诉张猛,把后院那几口大缸的盖子都给我揭开。待会儿听我摔杯为号。”
修安眼神一亮,明白了大人的意图,重重点头,转身溜了出去。
陈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
现在要是停手,许冠阳会因为恐惧而自爆,外面的李成也会失去耐心强攻。
没退路了。
只能硬着头皮做!
必须在李成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这台地狱难度的手术!
“张开嘴。”陈越命令道,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许冠阳,不想死就听我的。我要喷药了,会很冷,非常冷,像是脑子被冻住一样。但你绝对不能动!哪怕是一毫米的颤抖,都会让你脑浆迸裂!”
……
几面特制的铜镜,将聚拢的烛光反射过来,聚焦在那张看起来像刑具一样的手术椅上。
许冠阳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渗出血来。他看着陈越,眼里的恐惧浓得化不开,像是看见了来索命的无常。
但他已经没得选了。
他颤抖着,缓缓张开了嘴。
强光灯下,那颗罪恶的左侧虎牙终于彻底暴露在陈越面前。
这是一颗怎样的牙齿啊。
它的颜色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骨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青灰色,就像是被尸水浸泡过的玉石。牙龈边缘有一圈明显的、如墨汁浸染般的黑线,那是长期毒素淤积、微血管坏死的标志。
最恐怖的是,在强光透射下,隐约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牙釉质,看到牙髓腔的中心……
那里没有神经,没有血管。
只有一团红黑相间的阴影,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韵律在搏动。
扑通。扑通。
就像是一颗微型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许冠阳的一丝精气。
那是活的。
那就是母虫的巢穴。
陈越只觉得头皮发麻,这种直面“生物兵器”的压迫感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玩意儿离他只有几寸远。
这只虫子有着极其敏感的神经触须,它就像是个睡在火药桶上的暴君。只要它察觉到哪怕一丝不对劲,或者受到哪怕一点点惊吓,一口毒雾喷出来,陈越就会成为它新的食物。
“我要动手了。”陈越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节奏,让自己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左手拿着那个装满特制强力冷冻液的皮囊,拇指按在喷嘴开关上。
右手握紧了那把上了膛、弹簧紧绷到极致的“弹射钳”。
而在此时,窗外。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
对面“悦来茶楼”三楼那个半开的窗缝里。
李成正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这是宫里从佛朗机人手里得来的稀罕货),死死盯着牙行二楼那个透出灯光的窗户剪影。
虽然看不清具体动作,但他能看到两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那是医生在操作的姿态。
“干爹说了,要活的。”李成舔了舔嘴唇,眼神贪婪,对着身后黑暗中埋伏的十几名死士挥了挥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等里面的影子一分开,就给咱家冲进去!那个陈越……要是敢藏私,就地格杀!”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间小小的诊室。
屋内。
陈越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悬在睫毛上。
“三……二……”他在心里默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越的拇指猛地按下了皮囊的开关!
“嗤——!!!”
一股极寒的、浓缩成白线的雾气,伴随着尖锐的喷射声,如同出洞的冰龙,精准无比地喷射在那颗青灰色的虎牙上!
局部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以下!
牙齿表面瞬间结起了一层白霜。
透视光下,那团红黑色的阴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凝固,甚至还没来得及收缩触须。连表面的牙釉质都因为急剧的热胀冷缩,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裂响。
就像是被冰封在万年玄冰里的远古昆虫。
母虫还没来得及释放毒素,就被强行拖入了深层“冬眠”。
陈越眼神如电,机会只有一瞬!
他右手的弹射钳如同闪电般探入许冠阳口中,那经过无数次打磨、锋利如手术刀的楔形钳喙,准确无误地卡住牙颈部,像切豆腐一样切入了牙周膜。
“咔嚓!”
陈越手指扣动扳机!机关触发!
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力弹簧瞬间释放出恐怖的动能,带动特殊的旋钮结构。钳头瞬间完成了一个凡人手速绝对无法达到的、90度的暴力旋转提拉!
“噗!”
一声闷响。
那颗根部甚至还连着一丝血淋淋的神经束和肉芽的虎牙,连同里面那只还没来得及醒过来的母虫,被硬生生地、完整地拔了出来!
“呃——!!!”
许冠阳的双眼猛地暴突,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截断的惨叫。那声音刚出口就被冻得只发出一半,变成了含糊的、痛苦至极的嘶鸣,整个人在椅子上剧烈抽搐了一下,便疼晕了过去。
牙拔出来了!
那颗“活牙”正死死地卡在钳口上,冒着丝丝白烟,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战利品。
但陈越根本没有时间欣赏。
他一把抓住那颗还在冒冷气的牙,身体像是早就预演过千百遍一样,根本不看窗外,猛地往下一蹲,直接躲到了手术椅那厚重的铁木椅背后面——也就是许冠阳的身后!
同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
摔杯为号!
就在杯子碎裂的瞬间,楼下的张猛和修安同时踹翻了后院那几口装着生石灰的大缸,又泼进了好几桶冷水。
“轰!”
滚滚白烟如同蘑菇云一样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牙行后院!
窗外,李成从望远镜里看到那团暴起的白烟,脸色一变:“不好!那小子要耍花样!给我冲!活要见虫,死要见尸!”
夜色被撕裂,杀机如潮水般涌来。
而陈越蹲在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冰冷的“魔牙”,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猎人得逞的笑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