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越站着,赵雪跪着。灯花爆裂,发出一声轻响。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条,拿着这块拼好的玉佩进宫。凭借着这份“大义灭亲、揪出余孽”的功劳,加上之前救太后、除蛊王的功绩,他将彻底洗清自己身上所有的嫌疑,成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另一条,保住她。这意味着要欺君,要瞒天过海,要背负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惊天秘密。一旦被揭穿,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越看着赵雪。她现在看起来那么羸弱,那么无助,就那样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随着抽泣一耸一耸。
他想起了初见时她那温婉的笑,想起了她在灯下给他缝衣服时的侧脸,想起了除夕夜烟花下她说的那句“如果雪没那么大”……
去他妈的荣华富贵!去他妈的九族!
老子是穿越者!老子连虫王都敢杀,连李广都敢坑,还怕保不住自己的女人?
陈越猛地蹲下身,一把抓起桌上那块拼好的玉佩。
“咔哒!”
他用力一掰,将玉佩重新分开。然后,他把那半块原本属于干尸的玉佩,好似还散发着血腥气和阴气的玉佩,狠狠地攥在手里,起身走向了旁边用来取暖的炭盆。
他抓起一把铁锤,对着那半块玉佩,在青砖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砰!砰!”
那是玉石碎裂的声音,也是命运转折的声音。
珍贵的羊脂白玉化作了粉末。陈越把粉末扫进炭盆里,看着它们在红炭中消失不见。
然后,他转身,回到赵雪面前,捡起地上属于她的那半块玉佩,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挂回她的脖子上,塞进衣领里。
他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他的手指有些粗糙,但动作却温柔得让人心颤。
“别傻了。”陈越看着她的眼睛,“我是牙医,我只认牙,不认命。我也只认眼前的人。”
“什么公主,什么废太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在那个棺材里,我只看见了一堆烂肉,没看见什么玉佩。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管家婆,是给我缝围脖的人,是我这牙行的老板娘。”
“陈越……”赵雪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重获新生的颤抖。
“站起来。”陈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只要我陈越还活着一口气,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动你。不管是皇帝,还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鬼。你是我的雪儿,只能是我的。”
赵雪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二十年的委屈、恐惧、孤独,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她终于有家了。不是冰冷的皇宫,不是权谋的殿堂,而是这个男人的怀抱。
……
次日清晨。
宫里来人了。
“传陛下口谕,宣太医院院使陈越,即刻觐见!”
太监的声音虽然客气,但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急切。
陈越轻轻拍了拍赵雪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放心,该烧的都烧了。我去去就来。”
他整理了一下官服,把那一脸的疲惫藏好,换上一副诚惶诚恐又带着几分劫后余生庆幸的表情,跟着太监进了宫。
御书房。
朱祐樘坐在那里,脸色比昨日还要难看。显然,金蚕蛊王的消息让他昨夜也没睡好。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种就在自己脚底下的致命威胁,比边关战事还要让他恐惧。
“陈越,”朱祐樘免了他的礼,直接问道,“那东西……真的死了?”
“回陛下,真的死了。”陈越回答得斩钉截铁,“臣和张猛亲眼看着它被烧成了灰,连渣都没剩。臣还特意用石灰封了井,那地底下的巢穴也塌了,绝无复生的可能。”
“那就好,那就好……”朱祐樘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那……可曾发现什么别的东西?比如……是谁养的?还有没有同党?这东西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宫里。”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陈越低下头,避开了皇帝审视的目光。
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块被打碎的玉佩,闪过赵雪流泪的脸。
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提。
一旦提了废太子,皇帝必定会彻查,甚至会宁可错杀三千。锦衣卫会把整个京城翻过来,到时候,赵雪绝对藏不住。
“陛下,”陈越抬起头,脸上满是困惑和“专业”的分析,“臣仔细查验了那怪物的巢穴。那里有一些残留的……动物骸骨,似乎是用来喂养的。还有一些……西域文字的符咒残片。”
“臣以为,”陈越开始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这或许是那种所谓的‘海鬼’组织,为了制造混乱而投放的‘生物兵器’。那些蛊虫可能是随南洋贡品混进来的,在地下暗河里自行繁衍,产生了变异。那蛊王……或许只是一个‘意外’的天灾。”
“你是说……不是人祸?是天灾?”朱祐樘皱眉。
“可以这么说。”陈越点头,“天生妖孽,必有因果。也许是京城地气郁结,也许是水源不洁。但只要我们现在断了源头,封了井,再进行彻底的消杀,这灾祸……就算过去了。至于那些装神弄鬼的黑衣人,他们大多自尽了,臣觉得……他们可能就是些江湖邪教的疯子,想借此扬名立万。”
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却是皇帝最愿意听到的。
因为这排除了“皇室内部争斗”和“宗室复仇”的可能性。没有废太子余孽,没有复仇,只有一群想要搞破坏的“外部敌人”和“变异生物”。这让皇帝的安全感大增。
“罢了。”朱祐樘摆摆手,也不想深究了,“不管是谁,只要清除了就好。你这次……立了不世之功啊。”
“臣不敢贪功。全是陛下洪福齐天。”
“赏!”朱祐樘大笔一挥,“赏陈越……丹书铁券倒不必了,免得御史台啰嗦。赐黄金千两!良田千亩!另外,赐‘御医’金匾一块,挂在你那牙行门口!”
陈越赶紧磕头:“臣叩谢天恩!不过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臣这几日在工坊里研发解药,耗费巨大,工坊也差点被烧了。臣想请陛下准许……准许臣把牙行的生意再做大点。而且,臣想在京城推行一种……‘牙科保险’的制度,让百姓和百官都能定期检查,防止这种病从口入的事再次发生。”
朱祐樘乐了:“你这小子,掉进钱眼儿里了?准了!只要你能守好这京城的门,别让这种虫子再进来,你要怎么做生意,朕不管!哪怕你把这天下的牙都拔了,朕也准!”
……
从御书房出来,陈越一身冷汗被风一吹,透心凉。
走到宫门口,张猛正抱着卷了刃的断金斧,蹲在汉白玉狮子底下等着。看见陈越,他立刻迎了上来,那双虎目里全是探究。
“大人,没事吧?”张猛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陈越摇摇头,示意上车再说。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
“大人,”张猛憋了半天,终于开口了,“那块玉……在棺材里的时候,俺看见了。”
当时虽然混乱,但张猛是神机营的斥候出身,眼力极好。他亲眼看着陈越把那块从干尸腰带上扯下来的玉佩塞进了怀里。
那玩意儿,不是民间能有的。那是龙凤。
陈越看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张猛不傻,他只是平时装傻。但他既然问了,说明他在担心,也是在确认。
“张猛,”陈越没有隐瞒,“你猜到了?”
“那是……大逆不道的东西。”张猛声音压得极低,手按在刀柄上,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大人,那干尸穿的是龙袍……那玉是龙凤佩……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咱们就是私藏前朝余孽,是谋反。是要满门抄斩,连坐九族的。”
“我知道。”陈越点头,“所以我已经把它砸碎了,烧成灰了。这世上,再没有那块玉了,也没人看见过。”
张猛愣了一下,随即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都塌了下来。
“毁了好。毁了好啊。”他嘟囔着,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大人,俺张猛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也不懂谁当皇帝。俺只知道,大人您救了俺的命,救了神机营几千兄弟的命。您是个好人。”
说着,他猛地拔出短刀,在手掌上一划,鲜血涌出。
“俺发誓!今天的事儿,哪怕烂在肚子里,我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要是透出风声,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越心里一热,眼眶有些发酸。在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里,这份纯粹的义气太珍贵了。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张猛那只流血的手。
“好兄弟!这条命,咱们一起扛!”
……
危机暂时解除,但陈越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雪的身份就像一颗地雷,虽然引信被掐了,但雷还在。他必须在真正的爆炸到来之前,把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动不了他,强大到连皇帝想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钱!权!人脉!
这三样东西,缺一不可。
回到工坊后,陈越立刻召开了最高级别的“股东大会”。修安、修芸、三位老匠人都在。
“修芸,立刻扩建工坊!”陈越拍着桌子,气势如虹,“把旁边的那个院子也买下来!不,把那条街都买下来!我们要建全大明最大的牙膏厂和牙刷厂!”
“大人,那需要很多钱……”修芸拿着算盘,算珠子拨得飞快。
“钱不是问题!预售!”陈越眼神疯狂,“告诉京城所有的商户,‘雪齿膏’和‘洁齿刷’即将推出‘尊享会员制’!只要预存一百两银子,就是咱们的铁杆会员!不仅买东西打折,优先供货,还可以享受每年两次的免费‘洗牙’和‘体检’!”
“更重要的是……”陈越环视众人,“有了这层身份,就是我陈越的朋友!我现在的身份,太医院院使、皇上跟前的红人!这层关系,值多少钱?”
“医疗保险?”修芸眼睛一亮,“这个词好!”
“对!不仅是牙齿,我们要把这个做成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护身符!”陈越挥舞着手臂,“凡是会员,遇到急难杂症,我陈越随叫随到!我要把满朝文武,甚至皇亲国戚,都绑在我们的战车上!让他们离不开我们,让他们不得不保我们!”
这是一张巨大的利益网。陈越要用这张网,把自己和赵雪包裹得严严实实,刀枪不入。
“张师傅,加大水力机的投入!刘师傅,给我研制更好的合金!孙师傅,给我开发更多口味的牙膏!什么美白、抗敏、清新口气,全都要!我们要垄断!彻底的垄断!”
工坊里的众人被陈越的激情点燃了,欢呼声响彻云霄。
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陈越拉住一旁正在给大家倒茶、嘴角带着笑意的赵雪,低声说:“这就是我们的护城河。雪儿,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京城,再也没有人敢让你受委屈。哪怕你是那天上的月亮,我也要给你造个台子,让你稳稳地亮着。”
赵雪看着他,眼中含泪,用力地点头。
……
虽然陈越用雷霆手段按下了这一波危机,废太子的复仇看似已经随着蛊王的死亡而终结。
但是,那个逃走的“黑帆船”,那个神秘的“赵天恒”背后同党,依然像一根刺,扎在陈越的心头。
傍晚时分,一辆挂着司礼监灯笼的马车停在了牙行门口。
李广来了。
这位刚刚逃过一劫、怀里抱着铁笼子不撒手的内相,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但那双眼睛依然毒辣。他知道,他又活下来了,而且跟陈越绑得更紧了。
他没进门,只是让李成把一个锦盒递给了陈越。
“陈大人,咱家说话算话。”李广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带着一股子阴冷,“这是答应给你的江南渠道的文书。有了这个,两淮盐商都会给你几分面子。另外……咱家还附赠一个消息,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陈越打开锦盒,除了一叠厚厚的地契和路引,还有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绸。
他展开丝绸。
这是一块上好的苏绣,针脚细密,流光溢彩,只有江南织造局最顶级的绣娘才能做出来。但在那精美的牡丹图案角落里,却绣着一个极其微小、极其诡异的暗纹标记。
那是用金线混着黑线绣的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里含着弯月。
日月眼!
“这是……江南织造局上个月刚接的‘贡品’单子。”李广的声音幽幽地飘来,“说是要送进宫,给后宫各位娘娘做春衣的。但这批货……来路不正。咱家查了,下订单的人,用的不是银子,用的是……来自南洋的金饼。而且,这图案藏得深,只有对着光才看得见。”
陈越猛地攥紧了丝绸,用力摩挲了一下。
江南织造局……
那是大明的经济命脉之一!是朝廷的钱袋子!更是掌控着天下丝绸的地方!
敌人不仅在玩生化,还在玩经济渗透!他们想通过丝绸,把那种洗脑的图腾、或者是某种新的毒,直接送到皇帝和妃嫔的身上!
“水退了,石头是露出来了。”李广咳嗽了两声,“但陈大人,你要小心啊。这石头底下……还藏着更大的螃蟹,正举着钳子,等着夹你的脚呢。这南洋的风,刮到江南了。”
马车辘辘远去。
陈越站在暮色中,看着那块丝绸,看着上面那个诡异的“日月眼”。
风又起了。
这一次,风是从南边吹来的,带着江南的湿气,也带着一股子……金钱与阴谋发酵后的腥味。
“织造局……南洋……”陈越喃喃自语,眼中燃起新的战意。
“既然你们想在丝绸里藏毒,那我就去江南。不仅要把你们的老窝给翻个底朝天,还要把你们的根给拔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