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微的,刻意压抑的喉音。
帕伦西亚学院,阿卡莎馆顶层。
一缕夏日暖阳,斜斜切入窗棂,在理事长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夏洛蒂静立窗边,手中捏着一封信。
信不是由惯常的极色鸟送来的。
一只王室豢养的隼,威严地衔来了它,脚上绑着的信筒上烙印的徽记,昭示着其不容置喙的来源。
指尖划开硬蜡,封印无声裂开。
当她的视线触及信笺开头的字句时,那双秀气的眉头便拧成一个死结。
“唔……!”
大公会议召集令。
何其荒唐。
要将那群自尊心高到天上、身怀的秘传魔法又彼此水火不容的老怪物们聚在一起,光是想想就令人头痛。
唯一的慰藉,是这召集令并无强制力。
上一次,冰雪公托辞北境防务,幻象公之位又悬而未决,到场的不过三人。
但召集令本身,便预示着王国将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夏洛蒂不想再动用那禁忌的秘传,不想再消耗这风中残烛般的余生。
“这次又是哪门子的破事……王室的秘密,总是这么多。”
她轻抚着今晨刚从天璇魔塔送来的魔方背包,低声自语,语气里满是厌烦。
尤其是罗万的存在。
那男人身上笼罩的迷雾,深重到连她这位轮回公都无法看透。
他究竟是谁?为何身负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
王国与帝国,竟像事先串通好一般,对此讳莫如深。
甚至他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位海伦·厄尼斯坦,也对此三缄其口。
“算了,眼下还不急。”
夏洛蒂拎起背包,转身走出了阿卡莎馆。
大公会议,按规矩,本该由五位大公之一出面,邀请其余四位。
可谁又愿意将另外四个疯子请进自己的地盘?
夏洛蒂自己,就绝无可能。
让她把那群家伙请到帕伦西亚学院,或是天玑魔塔?
想都别想。
“尤其是美食公那个混账,绝对不行……!竟敢觊觎我的格伦德·凯尼恩!”
那位驯化魔法的大师,幻兽的支配者。
一念及天权魔塔的塔主,她指节发白,将那封召集令狠狠攥成一团废纸。
※※※※※
“老板——!我来啦!!”
一声清脆活泼的呼喊,夏洛蒂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她身后那个几乎与她等高的巨大背包,让她看起来像只背着壳的蜗牛。
罗万正俯身擦拭着一座巨大的冷柜,闻声直起身来,看着她在小小的店铺里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些……全都是魔方?”
“是的。大概两百个?应该足够应付二年级的课程了。”
一个五十金币,两百个,便是一万金币。
当然,这是售价。
罗万的进价只有五分之一。
即便如此,两千金币也绝非他能轻易拿出的巨款,在这物价高昂的帕伦西亚,这笔钱足以在北境租下一艘小型商船整整一年。
夏洛蒂却慷慨地提出赊账,从日后的销售额中分期抽取她的份额。
这份体恤,罗万心怀感激。
“多谢,我会好好利用它们的。”
“哎呀,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啊,这是什么?”
夏洛蒂的手指,点向货架上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盒子。
那曾是地球上所有小卖部的标配,就像罗万正在擦拭的冷柜一样。
“微波炉。”
“嗯?”
“嗯……简而言之,就是一种能让食物里的水自己发热的……东西。目前还在琢磨。”
罗万并非工科出身,对微波炉的精密构造一窍不通。
但他隐约觉得,用魔法或许能重现类似的原理。
这个世界连魔能车都有了,若肯投入人力,没理由造不出一个微波炉。
要加热小卖部里那些面包,这东西不可或缺。
他早就盘算好了。
“唔……原来如此。那这个冷柜,怎么没看到放魔石的地方?”
“是的。这两样东西,我打算用‘人’来驱动。”
“人?”
微波炉的人选尚无头绪,但冷柜,却已有了绝佳的人选。
“她正在‘修行’。”
“修行?”
“是的。”
自那日亲眼见到克莉丝汀周身爆散的寒气,罗万便找到了答案。
诚如她所言,阿黛拉必须学会随心所欲地驾驭自己的秘传。
她的修行目标,就是在炎炎盛夏,凭空冻结一整柜的冰淇淋。
※※※※※
首先,必须洞悉阿黛拉秘传魔法的根源——那份最原始的夙愿。
究竟是何种执念,驱使她冻结森罗万象?
对克莉丝汀而言,这项工作难如登天。
‘我的情况,再简单不过。’
不止是她,历代罗歇尔家族的夙愿,都只有一个。
诛尽魔族。
正是这份执念,锻造了如今的北境。
但阿黛拉不同。
她并非在斩断七情六欲后才领悟秘传。
她不是一根被霜雪扼杀的枯枝,她的枝头,依然固执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花与叶。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展现出那夜瞬间冰封湖面的惊人天赋。
‘若能悉心雕琢,必成一大战力,可是……’
无法理解。
她的夙愿,究竟为何?
对罗万的爱?
爱这种情感,太过复杂,太过缥缈。
若单凭爱意就能唤醒秘传,那她根本不必给自己写信求助,只需日日夜夜待在他身边,便能无止境地变强。
事实上,那天之后,克莉丝汀也试过当着罗万的面指导阿黛拉,结果却毫无寸进。
那丫头的心思全挂在罗万身上,训练效率反而一落千丈。
那么,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克莉丝汀将这份疑惑暂且压下,继续授课。
【秘传魔法:寒冰囚牢】
锵——!
以湖面上的阿黛拉为中心,四面冰墙拔地而起。
紧接着,囚牢内壁,无数尖锐的冰刺缓缓探出,宛如一尊正在闭合的钢铁处女。
“不想被洞穿,就一根根折断它们。”
“诶?用手吗?”
“原理和你的冰锥一样。抓住它们,将寒气化为己用。”
冰刺,一寸寸逼近。
阿黛拉却迟迟无法掌控哪怕一根。
“啊!好冰!好冰!手、手要冻僵了……!”
“若无法用你的秘传驾驭这寒冰,下场只有两个。”
“两、两个?”
“要么冻死,要么被刺穿。自己选。”
克莉丝汀丢下这句冷酷的话,便退到一旁,漠然旁观。
在逐渐收拢的冰刺间,阿黛拉手足无措地躲闪着。
稚嫩的掌心一次次触碰冰冷的锥刺,又被刺骨的寒意逼退。
她那纤细的手指迅速泛起不祥的红,那是冻伤的先兆。
可她,连一根冰锥都未能降服。
“哎呀!好痛!”
又失败了。
克莉丝汀无声地叹了口气。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孩,拥有了如此惊人的魔法资质?
即便是她那堪称睿智的头脑,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看,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罗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这次他手里拿的不是飞盘,而是立方体。
克莉丝汀的碧蓝眼眸里,瞬间覆上一层寒霜。
“没叫你的时候不准过来。你在这里,只会让她分心。”
“当初求我帮忙的可是你。再这样下去,她会受伤的。”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她也该学学如何用寒气冻结伤口。”
“但看起来很危险……她的动作幅度比常人大一倍,又毛手毛脚的,万一刺到要害怎么办?”
唉。
克莉丝汀那双碧色的眸子,如倒映着残阳的冰湖,缓缓垂下。
在她看来,罗万的说辞荒谬至极。
虽只交手过一次,但她承认他强得离谱。
以血肉之躯硬撼魔法,还是罗歇尔的秘传,这本是愚不可及的狂妄之举。
可禁足在房间的那段时日里,克莉丝汀反复回想,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的算计。
他明明浑身浴血,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高效、最迅捷的战术来制服自己。
这样一个人,理应明白,这点皮肉伤根本无足轻重。
克莉丝汀无法理解,罗万此刻的话语,源自于对恋人的纯粹担忧。
于是,她抓住他的手臂,欺身上前,近得能让罗万感受到她吐息间的锋锐寒意。
那股连她的亲信部下都为之战栗的霜风,被她分毫不差地传递过去。
她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仿佛要将每个字都冻结在他的耳膜上。
“别·多·管·闲·事。”
“……”
“再这样下去,阿黛拉只会停滞不前,白白浪费天赋。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把她打磨成一个独当一面的魔法师……”
咔嚓!咔嚓——!
“阿黛拉?”
“嗯?”
那一瞬间,透过罗万的视线,克莉丝汀看到他身后的寒冰囚牢,正寸寸崩裂。
不知何时,阿黛拉已站在湖心,双手各握着一根被硬生生拗断的冰锥。
“姐姐,我做完了。”
“……”
“不过,您刚才在和老师说什么呀?”
这个妹妹,从小连与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永远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然而此刻,她那判若两人的神情,让克莉丝汀猛然想起了阿黛拉初见自己时说的话。
——最近有个女人老是缠着老师呀。
——看着真碍眼呀。
难道……
“罗万。”
“嗯?”
“阿黛拉是什么时候觉醒秘传魔法的?”
“嗯……我当时不在,所以不清楚。大概是我离开小卖部,她和丽芙男爵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吧?”
丽芙男爵。
就是那个在图书馆遇见的少女。
“原来如此。”
克莉丝汀终于明白了。
是什么在刺激阿黛拉的秘传,是什么在让她变强。
她的夙愿,究竟为何。
“嫉妒……是怕自己的位置被夺走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克莉丝汀抬起眼,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那眼神,不再是敌意,而是审视,评估,仿佛在衡量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她的目标是复兴罗歇尔。
短期内,阿黛拉的成长至关重要。
可若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从整个家族的未来来看呢?
况且,这个方法,或许也能反过来刺激阿黛拉的秘传。
“罗万,你对魔族怎么看?”
“怎么突然问这个?”
能以一人之力压制身为大公的自己,实力毋庸置疑。
容貌也算出类拔萃。
比起她见过的那些,在战场上嫌水凉就连澡都不洗的佣兵,简直是云泥之别。
两人虽曾死斗,但如今再次交手的理由已然淡薄,那点过节又算得了什么。
反过来说,他为了寻回那样的阿黛拉,甚至不惜亲自搭乘魔能车赶赴艾登伯里,足见其心怀正义。
“那还用问,一群该死的杂碎。”
“有妥协的余地吗?”
“没有。”
“很好。”
在洞悉了阿黛拉的成长方向后,克莉丝汀对他的评价,再次修正。
认知的改变,也带来了行动的改变。
她瞥了一眼身后的妹妹,说出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罗歇尔家的女子,体质向来偏寒。”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意思是,子嗣艰难。”
“什么?子嗣?”
这便是为何,统御整个北境的庞大家族,嫡系血脉却仅有她们姐妹二人。
连年战争固然是原因之一,但秘传魔法的特性,才是罗歇尔家延续血脉的最大障碍。
“实为憾事。欲使家门声威远扬,最上之策,莫过于寻得良种,以繁育后嗣。”
冰雪公的思维方式。
“不是吗?”
一旦启动,往往会通向一条极度危险的捷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