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同盟内部的震动

    黑暗在爬。

    那“沙沙”声并非错觉。它贴着通道冰冷潮湿的墙壁,黏腻地、不疾不徐地蔓延过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像无数细小的脚爪刮擦着岩石,又像湿透的皮革在粗糙地面上拖行,中间还夹杂着某种黏稠液体滴落的“啪嗒”轻响。这声音不狂暴,却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捕食者确信猎物已在囊中的残忍意味。

    安全屋的门被罗兰用尽最后力气彻底合拢、栓死。厚重的金属隔绝了部分声响,但那“沙沙”声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也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石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那几块散发着柔白光晕的晶石。光线不算明亮,但足够让他们看清彼此的惨状,也足够照亮这方狭小空间的简陋与古老。

    陈维被赫伯特和罗兰搀扶着,靠坐在一张金属床的床脚。他几乎坐不住,身体软软地往下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摩擦的嘶哑杂音,和浓郁的血腥味。罗兰自己也倚着墙壁滑坐在地,那条受伤的腿伸直着,微微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赫伯特的状态相对好一些,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正用颤抖的手,试图操作石室中央那个低矮的控制台。

    “能量……百分之十四点七。”赫伯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基础空气循环和温度调节还在运行……有个简单的消毒喷雾系统,可以启动,对伤口……或许有点用。”他按下一个磨损严重的按钮。

    石室上方几个不起眼的孔洞里,飘散出极其稀薄的、带着草药与臭氧混合气味的白色雾气。雾气接触到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和刺痛感。

    “水……”陈维嘶哑地问,干裂的嘴唇上全是血痂。

    赫伯特检查着控制台侧面几个锈蚀的阀门和管道接口。“有独立的储水罐……但年代太久,水质无法保证。需要加热和过滤……”他尝试转动一个阀门,起初纹丝不动,他用尽力气,阀门才发出艰涩的“嘎吱”声,缓缓转开。一条同样锈迹斑斑的细小金属管从墙壁伸出,末端滴落出几滴浑浊、带着铁锈色的液体,然后才渐渐变得清澈。下方一个凹槽里,积起了浅浅一层水。

    罗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原本可能用于盛放工具、如今空空如也的金属小罐,凑到滴水下接取。他接了小半罐,先自己抿了一小口,皱着眉头品味了片刻,才递给陈维。“死不了,有股铁锈和石头味。”

    陈维用颤抖的手接过,冰凉的金属罐壁让他精神微微一震。他小口啜饮着,带着异味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虽不解渴,却多少滋润了干涸欲裂的身体。他将剩下的递给赫伯特,赫伯特也只喝了一小口,便小心地放在一边。

    “教授……”陈维看向被平放在另一张金属床上的维克多。在安全屋稳定的白光下,维克多的脸色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而是变成了一种缺乏生气的苍白。脸上的霜花纹路稳定在一种暗淡的状态,如同古老的瓷器上细微的冰裂。他的胸口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之火尚未熄灭,但也仅仅如此。

    “生命体征微弱但平稳,暂时没有继续恶化。”赫伯特已经检查过维克多,“但意识沉沦得太深,像是被拖入了某种……纯粹由契约与规则构成的深渊。常规手段无法唤醒。”

    “外面……是什么东西?”罗兰侧耳倾听,门外的“沙沙”声似乎停在了某个距离,但并未远去,像是在徘徊,在等待。

    赫伯特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镜片后的眼神异常凝重。“不止一种‘存在’。有我们熟悉的、属于‘衰亡之吻’的那种腐烂与饥渴的韵律……但还有一种,更冰冷,更……空洞。像是‘静默者’的‘寂静’,但被扭曲了,污染了,夹杂着疯狂和毁灭的冲动。它们混在了一起。”他顿了顿,“而且,它们似乎……在‘饲养’什么。我感知到一种更深层的、缓慢搏动的‘脉动’,充满了对一切回响本源的贪婪。”

    “饲养?”陈维的心往下沉。

    “这座遗迹的衰败,泄漏的‘回响之毒’,或许还有之前静默者实验失败留下的残渣……成了滋生某些东西的温床。”赫伯特的声音很低,“‘衰亡之吻’信奉终末,而扭曲的‘寂静’渴望虚无……它们在这里找到了共鸣。门外的,可能是它们的‘猎犬’。”

    猎犬。这个词让石室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安全屋……能撑多久?”罗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赫伯特再次将手虚按在控制台表面,仿佛在倾听其中能量的流淌。“单纯依靠这百分之十四点七的能源,基础维生可以维持大约三十到四十小时。但如果门外的‘东西’持续攻击,或者试图以规则层面侵蚀……时间会大幅缩短。而且,我们急需药品、食物,教授需要更专业的救治,我们的伤……”他没有说下去。

    沉默笼罩下来,只有门外那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和各自压抑的喘息与心跳。

    绝望,如同石室外的黑暗,无声地包裹上来。

    陈维靠着冰冷的床脚,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疼痛。古玉在胸口沉寂,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感,证明它并非彻底死去。体内,那新生的“桥梁”之感也消耗殆尽,只剩下满目疮痍。他看着昏迷的维克多,看着疲惫虚弱的赫伯特和罗兰。是他,把大家带入了这样的绝境。

    “对不起……”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溢出,轻得几乎听不见。

    罗兰转过头,疤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现在说这个,太晚了点。”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靠陈维更近了些,肩膀抵着陈维冰凉的胳膊,传递过来一丝属于活人的、固执的热度。

    赫伯特也看了过来,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却有力:“数据模型显示,我们活着在这里重逢的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七。但我们在这里了。陈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所有‘因’累积的‘果’。而我们,是这个‘果’里,尚未被磨灭的‘变量’。”

    不是安慰,是冷静的陈述。但正是这种属于赫伯特的、基于事实的理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变量……”陈维喃喃重复。他想起第九回响空洞的低语,想起自己作为“桥梁”的使命。变量,意味着改变的可能,哪怕再微小。

    “我们必须联系外界。”陈维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让他脸色一白,但他眼神重新凝聚起焦点,“艾琳和塔格可能还在附近某处。秘序同盟……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知道教授在这里……”

    “安全屋的通讯设备完全损坏,能量形式也与外界通用系统不兼容。”赫伯特摇头,“尝试向外发送任何形式的回响波动,都可能像黑夜里的火炬,不仅会暴露我们,更可能引来无法应付的东西。”

    “那就在内部找。”陈维的目光扫过石室,“既然有安全屋,有维护通道,建造者……无论是静默者还是更早的人,总会留下点什么。日志,地图,哪怕一点提示。”

    赫伯特点头:“我正在尝试。控制台的大部分功能模块都已锈蚀或锁定,但我发现了一些……非常古老的、非静默者体系的符文印记,类似于一种原始的记录方式,刻在部分管线接口和墙壁夹层里。我需要时间解析。”

    “沙沙——”

    门外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蹭到了门板。紧接着,一种低沉的、仿佛用钝器刮擦金属的“滋啦”声响起,令人牙酸。

    罗兰猛地握紧了放在手边的、从密室带出来的一截断裂金属管,眼神锐利如刀。“它们没走,在试探。”

    赫伯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的指尖不再虚按,而是直接触摸着控制台边缘那些磨损的刻痕,闭上眼睛,仿佛在通过触觉阅读。“这里……提到‘观测塔’、‘备用节点’、‘心火传递’……断断续续……还有……‘守望者协议’?不对,是更古老的词……‘守夜人’?”

    守夜人。陈维心中一动,想起了在寂静回廊见过的那个残魂——科尔斯·星痕。难道这座遗迹,与更早的、静默者诞生之前的某个组织有关?

    “滋啦——!”

    刮擦声再次响起,更用力了。厚重的金属门发出轻微的震颤。

    “它们有点不耐烦了。”罗兰低声道,慢慢站了起来,尽管腿在发抖。

    就在这时,赫伯特突然“咦”了一声,手指停留在控制台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装饰花纹般的凹陷处。“这里……有一个被物理机关保护的内嵌结构。需要特定的共鸣才能打开……不是回响,是……一种纯粹的精神频率?或者……血脉?”

    血脉?陈维和罗兰对视一眼。

    “试试。”陈维说。眼下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赫伯特将手指按在那凹陷处,集中精神。片刻,他摇摇头:“不行。我的精神频率无法契合。”

    罗兰也尝试了一下,同样无效。

    陈维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控制台。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指尖颤抖着,触及那个冰凉而复杂的凹陷。

    一瞬间,他什么特殊的感觉都没有。

    就在他即将失望地收回手时——

    胸口那沉寂的古玉,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不是能量涌动,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沉睡中被熟悉的呼唤惊醒般的感应。

    与此同时,陈维感到自己指尖接触的凹陷花纹,似乎……温热了一点点。非常细微,几乎像是错觉。

    紧接着,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苍老而疲惫的叹息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霍桑的血……终于……又流到了这里吗……”

    霍桑?艾琳的家族?

    陈维还未来得及细想,那凹陷处的花纹突然亮起了极其黯淡的、银蓝色的光!光芒顺着花纹的纹路流淌,如同苏醒的血管。紧接着,“咔哒”一声轻响,控制台侧面,一块看似完整的金属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的、黑漆漆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精密的仪器,只有两样东西:一个用某种暗银色金属薄片卷成的简牍,以及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着奇异星芒与钥匙交错图案的古老徽章。

    赫伯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

    金属薄片入手冰凉,表面布满细密的、非任何现行文字的刻痕。而那枚徽章……陈维觉得有些眼熟。秘序同盟的徽章是黄铜色,星象与钥匙图案也更为简练。而这枚徽章上的图案更加古老、繁复,星芒仿佛在缓缓旋转,钥匙的齿痕则透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这不是秘序同盟的制式徽章。”赫伯特仔细端详着,“但图案的核心元素同源。这可能是……更早的,同盟尚未正式成立,或者某个前身组织的信物。”

    他将徽章放在一边,轻轻展开那金属薄片。薄片上的刻痕在安全屋的白光下,竟开始吸收光线,然后在空气中投射出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光影。光影中,浮现出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字迹和简略的示意图。

    字迹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通用语变体,赫伯特辨认得很吃力:

    “……‘守望者’第九前哨……陷落……‘长夜’降临……‘基石’动摇……幸存者……遵照‘初始协议’……分散隐匿……保留‘火种’……等待‘钥匙’重启循环……”

    “……叛徒……‘寂静革命’……他们抽走了‘基石’……平衡倾覆……哀鸣遍野……”

    “……此节点……由最后的‘星痕’与‘霍桑’共同封存……以血脉与誓言守护……直至‘第九道钟声’再次敲响……”

    信息零碎,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内容。

    “星痕”,很可能就是科尔斯·星痕所属的家族或组织。“霍桑”,则是艾琳的家族。这座遗迹,这个安全屋,竟然是由他们的先祖,在静默者发动“寂静革命”导致灾难后,秘密封存的“火种”之一?

    而“钥匙”……

    陈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古玉。

    “滋啦!!!砰!!!”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剧烈的刮擦,紧接着是沉重的撞击!整个金属门框都震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它们要硬闯了!”罗兰吼道,拖着伤腿挡在门前,将金属管横在胸前,尽管他知道这或许徒劳。

    赫伯特迅速收起金属薄片和徽章,脸色严峻:“安全屋的防护符文在被腐蚀!那种混合的腐朽与寂静力量,对古代符文有特异的侵蚀效果!”

    陈维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再次跌倒。他看着那扇震颤的门,看着昏迷的维克多,看着准备死战的罗兰和焦急的赫伯特。

    难道刚刚看到一丝过去的真相,就要葬身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安全屋控制台上,那几盏绿色的指示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疯狂地闪烁起来!同时,一阵低沉而洪亮的、仿佛钟声又仿佛巨大齿轮开始转动的“嗡——”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穿透了石室的墙壁,穿透了金属门,甚至压过了门外的撞击和嘶嚎!

    这声音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来自……遗迹的更深处,或者上方?

    随着这“嗡鸣”声响起,门外的撞击声和“沙沙”声,突然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只有那低沉的、规律的“嗡鸣”,如同某个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庞然大物,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始呼吸。

    赫伯特扑到控制台前,只见原本显示能源百分比的模糊区域,数字正在剧烈跳动,然后定格,变成了一行不断闪烁的、刺眼的红色符文——那并非通用语,但意思却直接传递到他们的意识中:

    侦测到高优先级协议触发——‘守夜人’紧急召回。

    检测到符合‘火种’携带者生命体征。

    检测到‘基石’相关高浓度共鸣。

    判定:最终危机协议启动条件满足。

    启动:‘星芒导航’。

    启动:‘安全通道强制开启’。

    目标:核心枢纽——‘观测塔’。

    随着这意识信息的涌入,安全屋一侧原本光滑的岩石墙壁,突然无声地向内凹陷、旋转,露出了后面一条完全由柔和的、流动的星蓝色光芒照亮的通道!通道笔直地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仿佛通往星空。

    而那低沉的“嗡鸣”声,正清晰地从那通道的尽头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召唤。

    罗兰紧握着金属管,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条突然出现的通道。“这……是陷阱?还是……”

    赫伯特死死盯着控制台上那闪烁的红色符文,又看向陈维胸口的古玉,以及手中那枚古老的徽章。“不是陷阱……是‘协议’。一个比静默者,甚至比‘旁观者’更古老的‘守夜人协议’。它因为古玉的共鸣、徽章的出现,还有我们‘火种’的身份……被激活了。”

    他看向陈维,眼神复杂:“它要带我们去‘观测塔’。那里,可能是这座遗迹,甚至是整个‘守望者’网络最后的控制核心。也是……‘星痕’与‘霍桑’先祖们,埋藏最终答案的地方。”

    门外是暂时退却、但必然卷土重来的诡异猎犬。

    门内是一条突然出现、通往未知核心的星光通道。

    留下,能源耗尽后是绝路。

    前进,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漩涡。

    陈维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撑着床沿,用尽全力站了起来。他看向星光通道,又回头看了看昏迷的维克多,最后目光落在赫伯特和罗兰身上。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血污,眼神却不再迷茫,只有一片沉重的、认清了前路的平静。

    “我们没有选择。”他嘶哑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带上教授,我们走。”

    他弯腰,想去背维克多,却被罗兰一把推开。

    “省省吧,你现在比他还像死人。”罗兰粗鲁地说着,已经再次将维克多背起,用布料缠紧,“我走前面。赫伯特,扶着那小子,别让他死半路上。”

    赫伯特默默点头,搀扶住陈维。

    四人——三个重伤,一个昏迷——踏入了那片流动的星蓝色光芒之中。

    通道温暖而干燥,脚下的路面光滑平整,仿佛有生命般承载着他们的重量。两旁的星蓝色光壁缓缓流动,映照着他们狼狈而决绝的身影。那低沉的“嗡鸣”声在前方指引,如同灯塔。

    他们不知道“观测塔”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回头已是无路。

    而就在他们踏入通道后不久,安全屋的金属门外,那片粘稠的黑暗里,几双闪烁着浑浊暗红与惨白光泽的“眼睛”,缓缓浮现。它们盯着重新闭合、符文彻底黯淡的墙壁,发出了混合着愤怒与贪婪的、低低的嘶吼。

    然后,那“沙沙”声再次响起,如同潮水般退去,融入了遗迹更深、更广袤的黑暗之中。

    它们并未放弃。

    猎犬,只是暂时失去了猎物的踪迹。(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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