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养心殿内。
一名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宫装的美妇,领着大皇子杨海跪在龙榻之前。
她云鬓高绾,斜插一支衔珠金凤步摇,耳垂上坠着同色的明月珰。
虽已过了双十年华最娇艳的时节,但那张精心保养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岁月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成熟雍容的风韵。
此刻,她刻意垂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圈恰到好处地泛着一圈淡红,眼眶里蓄着将落未落的泪珠,目光低垂,不敢直视龙榻,只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下榻上的皇帝,那眼神里混杂着委屈。
她饱满的唇瓣轻轻抿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酸楚。
龙榻上的杨叙半阖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明黄锦被的一角,仿佛殿内跪着的两人与空气无异。
殿内只闻更漏滴答,压抑得让人心慌。
侍立一旁的曹正微微躬身,用那不带起伏的嗓音轻声提醒:“陛下,贵妃娘娘和殿下...已跪了一个时辰了。”
“娘娘凤体矜贵,您看......”
杨叙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掠过华贵妃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想起他们昔日的恩爱日子,他心底那根弦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分。
华贵妃立刻捕捉到这一线生机。
她膝行半步,抬起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泪水终于恰到好处地滑落,声音带着一种强忍悲戚的颤抖:“陛下,臣妾知错了,海儿他也知错了。”
“千错万错,都是臣妾教导无方之过。”
她微微仰着脸,让皇帝能清晰地看到她泪湿的脸庞和通红的眼眶,话语里充满了小女子的无助与惶恐:
“臣妾只是怕,海儿日后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连个能替他说话、给他撑腰的人都没有......”
她句句不提自身委屈,字字却都在提醒皇帝这些年对她的冷落,以及对大皇子这个长子的忽视。
杨叙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上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自己丧失了行房能力,子嗣本就单薄,华贵妃这番话,确实戳中了他心底一丝对长子的亏欠。
华贵妃敏锐地捕捉到皇帝那一闪而过的动容,知道火候已到。
她不再哭诉,转而用一种带着母性担忧的口吻,看似无意地提起:“陛下,海儿有错,您怎么罚他都是应该的。”
“只是那传诏使下太监,身为天家奴仆,当着上官家满门的面,硬是逼着皇儿跪听圣旨。”
“海儿再不成器,也是天家血脉,更是陛下您亲点的监国皇子,在外臣面前如此折辱,伤的可是天家的颜面啊。”
小小太监,若是没有皇帝的许可,岂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一点,华贵妃再清楚不过了。
让要跟皇帝掰扯,那就是找死,所以华贵妃只能将仇按在唐骁这个小小的传诏使身上。
杨叙半阖着眼,心中权衡。
他子嗣不多,不想轻易重罚。
后宫格局,也需华贵妃一系来制衡皇后与皇贵妃。
眼下他们认错态度尚可,不如顺势而为。
“罢了。”
杨叙声音沙哑,带着几丝的疲惫:“大皇子禁足一年,闭门思过。”
“监国之事,交予三皇子。”
他目光转向华贵妃,犹豫了一下,随后道:“至于那个奴才...既伤了皇家颜面,便交由你处置三日。”
“曹正。”
“老奴在。”
“传话下去,华贵妃管教奴才,三日为限。不准杀人,不准弄残。”
“老奴遵旨。”
......
偏殿内,晨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清冷的光斑。
唐骁垂手侍立,本想借着今日休沐,好好与小桃研究一下后面的十八式,不想被曹正麾下的小太监叫了过来。
就在他等着曹正唤他入内当值时,脚步声从正殿传来,他立刻上前:“公公,可是唤小的入殿伺候?”
曹正看了唐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同情:“陛下口谕。
“传诏使小顺子,冲撞大皇子,有损天家威仪。”
“着即交由华贵妃管教三日。即刻随贵妃娘娘前往夏至宫。”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唐骁感到自己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前一刻还是刚立下大功、得蒙圣眷的功臣,下一刻就成了可以随意丢出去顶罪、任凭他人处置的弃子。
(狗皇帝!)
他死死咬住牙关,齿根传来清晰的酸胀感,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暴怒。
(不能发作,绝不能。)
他深深吸进一口带着清晨凉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弯下腰,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小顺子领旨。”
不一会儿,华贵妃与大皇子一前一后走出养心殿。
华贵妃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垂手侍立的唐骁身上。
忽然,华贵妃心中微微一顿。
(此子竟生得如此一副难得的好皮囊。)
然而这抹惊叹瞬间便被冰冷的现实取代。
(可惜了,如此俊俏伶俐的人儿,偏偏是那个当众撕了她儿子脸面、更是亲手毁了她联姻大计的祸首。)
一丝掺杂着恨意的惋惜在她心头萦绕,随即化为更深的冷厉。
她不再多看唐骁一眼,径直登上步辇。
“回夏至宫!”
唐骁默默地跟在华贵妃的仪仗之后,步履沉重。
晨风吹过宫道,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
大皇子杨海故意放慢脚步,与他并行,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狗奴才,好好享受这三日。”
“母妃宫里的手段,定会让你刻骨铭心。”
唐骁没有理会,目光一直锁定在前方华贵妃那雍容华贵的背影上。
皇帝他奈何不得,但若是这提出问题的人就不一定了。
而且还是个深宫怨妇!
他垂下眼,借着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华贵妃的姿态、仪容。
《云雪心得》有云:郁者,其华在面。
长期情志不舒,肝失疏泄,必现于外——面色当晦暗或青黄,眼角易生细纹,眉宇紧锁如川。
按宫人所言,她失宠已有五六年,面色红润光泽,竟似二八少女;刚刚行走时腰肢舒展,毫无气滞之态的凝涩;尤其那双凤眸,眼底清澈,不见血丝与浊黄......
这分明是阴阳调和、津液充盈之相,绝非一个被冷落数载、心怀怨怼的深宫妇人应有的状态!
这不合常理。
唐骁将这个疑点深深压入心底,面上依旧是一副恭顺模样,随着华贵妃的仪仗,一路行至夏至宫。
刚至宫门,一名身着青色太监服、面容清秀的年轻太监便领着几名宫女快步迎出。
他身形挺拔,行礼时动作标准,却在低头的瞬间,目光与华贵妃有个极短暂的交汇。
唐骁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瞥——那绝非奴才对主子的敬畏,倒像是他前世之前与贵妇偷情后,在丈夫面前的偷偷交流。
华贵妃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虽即刻移开,但那细微的停顿没能逃过唐骁的眼睛。
更让唐骁心头一动的是,随着那太监靠近,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微腥气息拂过他的鼻端。
这气味...他太熟悉了。
分明就是精气外泄之象!
他脑中瞬间闪过苏瑾找自己当面首的画面。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唐骁脑中炸开——云贵妃能送男人进来,华贵妃为何不能?
唐骁心中了然,跟着一同踏入宫门。
这里与坤宁宫书卷气、长春宫靡艳香不同,殿内陈设看似华丽却透着一丝陈旧感。
华贵妃慵懒地靠在主位软榻上,挥手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那名清秀太监在旁伺候。
“小顺子,你很好。”
“本宫入宫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能让我皇儿如此难堪的奴才。”
“小顺子只是奉旨办事而已。”
发现猫腻的唐骁不在忍让,直接硬气回怼。
这让华贵妃心中怒气更甚:“好一个奉旨办事!”
华贵妃美眸一寒:“小高子,取本宫的马鞭来!”
“是。”
那被唤作小高子的太监应声,快步走向内间。
很快,那小高子取出了一根乌黑油亮的马鞭,双手奉给华贵妃。
华贵妃执鞭在手,缓缓起身,面带笑意,一步步走向唐骁。
“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少鞭?”
就在她扬起手臂,鞭梢即将破空的刹那——
“贵妃娘娘!”
唐骁猛地抬头,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殿宇中。
他不再掩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华贵妃:“可否让他退下,小顺子有一句话想跟贵妃娘娘单独说。”
华贵妃扬鞭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见唐骁如此自信,心中疑窦丛生——这奴才哪来的底气?
她凤眸微眯,审视着唐骁镇定自若的神情,又瞥了眼旁边垂首侍立的小高子,忽然心头一跳。
电光石火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莫非......
她不敢赌,强作镇定,对小高子挥了挥手:“你先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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