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
金銮殿上,满朝文武还没站稳,就听见龙椅上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皇帝萧彻手里的茶盏,碎了。
碎片散落在汉白玉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也跟着碎了。
“三十七万两!”
萧彻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他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折子。
那是姜黎昨夜连夜赶出来的,南河清淤案的完整数据报告。
“朕问你们。”
萧彻的目光,一个个扫过跪在殿下的工部官员。
“南河清淤,总预算八十万两。”
“朕拨了八十万两。”
“可到了百姓手里,只剩四十三万两。”
“那三十七万两,去哪了?”
没人敢回答。
赵廷安跪在最前面,额头已经磕出了血。
“陛下,此事定有蹊跷,臣……臣一定严查!”
“严查?”
萧彻冷笑。
“你查你自己吗?”
他将手里的折子,狠狠砸在赵廷安脸上。
“朕现在就告诉你,这三十七万两,怎么没的。”
“石灰,虚报用量,贪了一万六千五百斤,折银三千三百两。”
“木料,偷梁换柱,用杂木冒充梁木,贪了二万一千两。”
“铁料,以次充好,用生铁冒充熟铁,贪了四万八千两。”
“人工,虚报工时,一个人干的活,报成三个人,贪了十二万两。”
萧彻每说一句,殿上就有一个官员瘫软在地。
“还有运费,监工费,验收费……”
“你们是把朕的国库,当成你们家的米缸了吗!”
最后一句,萧彻几乎是吼出来的。
满朝文武,全都跪下了。
“传朕旨意。”
萧彻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
“即刻起,由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礼部侍郎苏文远,组成专案组。”
“对工部所有官员,进行隔离审查。”
“谁敢阻挠,以叛逆论处。”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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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审讯大堂。
赵廷安和十几名工部官员,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
他们穿着官服,却像囚犯一样,被差役按在地上跪着。
堂上,大理寺卿端坐正中,左右是都察院和苏文远。
“带证人。”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
门开了。
姜黎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着那把闪着寒光的游标卡尺,身后跟着两个小吏,抬着一箱子卷宗。
赵廷安抬起头,看到姜黎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抖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书生。
是一把精确的数学解剖刀。
“姜观政,请就座。”
大理寺卿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
那是专门给技术顾问准备的位置。
姜黎坐下,将卡尺放在桌上。
“开始吧。”
大理寺卿看向赵廷安。
“赵廷安,南河清淤案,石灰用量,账上报了十二万斤,你可认?”
“认……认。”
赵廷安的声音发抖。
“可姜观政查出,实际用量只有九万斤,少了三万斤,你可认?”
“这……这是损耗!”
赵廷安猛地抬起头,声音尖锐。
“大人,您是不知道,石灰这东西,遇水就化,遇风就散,路上运输,能损耗三成!”
“三万斤,已经是最少的了!”
姜黎拿起卡尺。
她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堂下。
差役抬来一个木箱,里面装着从河堤上取回的砂浆样本。
姜黎用卡尺的尖端,轻轻刮下一些粉末。
“石灰与砂石的配比,按《营造法式》,应为三比七。”
她的声音平静。
“可这些砂浆,配比是一比九。”
她抬起头,看向赵廷安。
“你们不仅少用了三万斤石灰,还把剩下的九万斤,偷工减料成了四万五千斤。”
“总计,你们贪了七万五千斤的石灰钱。”
“折银,一万五千两。”
赵廷安的脸,彻底白了。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算过。”
姜黎拿起滑尺,对着砂浆样本的截面。
“这块样本,石灰含量百分之十。”
“用这个比例,反推总用量,就能得出真实数据。”
她将滑尺放下。
“数学不会骗人。”
堂上,大理寺卿倒吸一口凉气。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这辈子,从没见过这种查案方式。
“还有木料!”
另一个官员突然跪着往前爬了几步。
“大人,木料的事,臣也是被逼的!”
“账上记的是梁木,可运来的都是杂木,臣也没办法啊!”
姜黎走到他面前。
“你说被逼的?”
“那这个,怎么解释?”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精密的木料截面图。
“这是你签字验收的那批梁木的截面。”
“我用卡尺量过,年轮间距平均三毫米。”
“而真正的梁木,年轮间距应该在一毫米左右。”
“你验收的,是速生杂木。”
“根本不是梁木。”
那官员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黎转身,看向堂上的三位审讯官。
“诸位大人,我这里有一份完整的数据报告。”
她示意小吏将那箱卷宗打开。
“南河清淤案,从景元三年到景元六年,四年时间,总预算八十万两。”
“实际用料,经我逐项核算,总价值四十三万两。”
“贪腐金额,三十七万两。”
“超预算四成。”
她顿了顿。
“其中,赵廷安个人账户,不明来源银两,二十一万两。”
“王谦个人账户,不明来源银两,八万两。”
“其余十几名官员,共计贪腐八万两。”
堂上,三位审讯官面面相觑。
三十七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
够朝廷养活十万大军一年的军饷!
“你……你有什么证据!”
赵廷安猛地抬起头,眼睛血红。
“你说我贪了二十一万两,证据呢!”
姜黎没说话。
她从卷宗里,抽出一沓发黄的纸。
那是她从废纸堆里翻出来的施工日志。
“这是景元四年,三月初七的施工日志。”
她指着上面一个不起眼的墨点。
“这里,有人做了记号。”
“标记的,是真实用料。”
她又抽出另一张。
“这是景元五年,三月初九的日志。”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墨点。”
“我对照了四年的所有日志,一共找到了三百七十二处墨点。”
她抬起头,看向赵廷安。
“这些墨点,还原出了所有被篡改的真实数据。”
“而这些数据,和你账上报的,每一笔都对不上。”
赵廷安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是谁……是谁在背后算计我……”
“没有人算计你。”
姜黎的声音冰冷。
“是你自己,留下了破绽。”
她将那沓日志,放在堂案上。
“这些日志,是那些良心未泯的工匠,偷偷留下的证据。”
“他们不敢声张,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下真相。”
“而我,只是把真相,算了出来。”
堂上,苏文远的眼眶红了。
他看着姜黎,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卡尺,看着那沓发黄的日志。
这才是真正的清官。
这才是真正的为民做主。
“够了!”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
“赵廷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赵廷安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我……我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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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
圣旨下达。
工部尚书赵廷安,革职查办,抄家问斩。
工部侍郎王谦,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
工部其余十几名官员,革职查办,依贪腐金额量刑。
整个京城,震动了。
工部,几乎被连根拔起。
姜家铁铺。
孙凤英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她探头一看,三个儿子正扛着锣鼓,在街上敲得震天响。
“我家黎儿,扳倒了朝廷大员!”
“我家黎儿,是文曲星下凡!”
“我家黎儿,算术天下第一!”
三个铁塔般的汉子,敲得兴高采烈。
孙凤英哭笑不得。
“你们三个,成何体统!”
姜大锤坐在院子里,看着三个儿子,嘴角难得地扯出一个弧度。
他拿起手里的铁核桃,轻轻摩挲着。
“我姜家,出息了。”
账房里。
萧书白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敲锣打鼓的三兄弟,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他转身,看向桌上那张画着游标卡尺的图纸。
她不仅能查贪腐。
她还能建立一套杜绝贪腐的工程体系。
这样的人。
必须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
“暗中保护,不得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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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
工部衙门,那间破败的杂物间。
姜黎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穿便服的内侍走了进来。
“姜大人,陛下召见。”
姜黎愣了一下。
“现在?”
“是,陛下在养心殿等您。”
姜黎跟着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了养心殿。
殿内,只有萧彻一个人。
他背对着她,看着墙上挂着的京城地图。
“你来了。”
萧彻没有回头。
“朕问你一个问题。”
他转过身,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某种炽热的光芒。
“你那把尺子。”
“能否在最短时间内。”
“算出京城城墙的承重能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