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箭雨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朝着正在推进的明军方阵覆盖而去。
“举盾!”
明军阵中,各级将官的怒吼声此起彼伏。
“砰!砰!砰!”
密集的箭矢狠狠地钉在厚重的盾牌之上,发出炒豆子般的爆响。
冲在最前方的明军士卒,被箭矢上附带的巨大力道冲得连连后退,但整个方阵却没有丝毫散乱。
前排倒下,后排立刻补上。
他们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顶着漫天箭雨,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着城墙靠近。
“火炮!给老子狠狠地轰!”
城墙上,元军的火炮也开始发出怒吼。
巨大的石弹与铁球呼啸着砸入明军的阵中,每一次落地,都会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明军的攻势,却没有丝毫的停滞。
“杀!”
当第一个方阵冲到护城河边时,无数的沙袋被扔了下去,简易的浮桥迅速搭建而成。
明军士兵咆哮着,踩着同袍的尸体,冲过了护城河,将一架架高耸的云梯,重重地搭在了城墙之上。
“滚木!礌石!金汁!都给老子往下招呼!”
扩廓保帖儿嘶吼着,亲自抱起一块巨大的滚木,朝着一架云梯狠狠砸了下去。
战斗,在这一刻进入了白热化。
城墙上下,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金石交击声,汇成了一曲惨烈无比的死亡交响。
然而,就在元军拼死抵抗,以为明军要不惜一切代价登城之时。
“当——!当——!当——!”
城外,悠长的鸣金声突然响彻战场。
正在疯狂蚁附攻城的明军将士,听到这声音,竟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迅速脱离了战斗,开始向后方有序撤退。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拖沓,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嗯?”
扩廓保帖儿看着这一幕,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佯攻?
不像。
刚才明军那股不要命的架势,分明是要一鼓作气拿下城头。
可为什么又退了?
他想不通。
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打法,让他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
他看着远处那面纹丝不动的“陈”字帅旗,眼神中充满了忌惮。
陈亨,你到底想干什么?
……
明军大营,中军帅帐。
成国公朱能坐在主位之上,脸色有些不耐。
下方,陈亨与一众辽东将领分列两侧,气氛有些凝重。
“陈亨,你小子搞什么鬼?”
朱能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打了半天,死了几百个弟兄,连根毛都没捞着,就这么撤了?”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面对朱能的怒火,陈亨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平静地拱了拱手。
“回大帅,今日之战,乃是试探。”
“一来,试探开原城的防御虚实。”
“二来,消耗敌军的箭矢、滚木、礌石。”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麻痹他们。”
“麻痹?”朱能眉头一挑。
“没错。”陈亨点了点头,“今日我军攻势虽猛,却一触即退。扩廓保帖儿必然心生疑窦,以为我军不过如此。”
“明日,我军再攻,依旧如此。”
“后日,大后日,皆是如此。”
“如此反复数日,城中守军的警惕心,必然会降到最低。”
“到那时,便是我军一鼓作气,破城之时!”
听完陈亨的解释,一众将领恍然大悟,看向陈亨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钦佩。
然而,朱能却依旧不满意。
“太慢了!”他烦躁地摆了摆手,“陛下还在京师等着咱们的捷报!哪有时间跟你在这磨磨蹭蹭!”
“陈亨,我给你一句准话,你到底要多久,才能拿下开原?”
陈亨抬起头,迎上朱能那双灼灼的虎目,声音平淡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半月。”
“半月之内,开原必破。”
“若有延误,末将愿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好!”朱能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军令状,我给你记下了!”
“既然如此,这攻城之事,便全权交由你指挥!”
“末将遵命!”
“大帅!将军!末将愿为先锋!”
“末将愿为先锋!”
帐内众将纷纷上前请战,一个个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朱能看向陈亨,笑道:“人,你自己挑。”
陈亨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两名身材魁梧的将领身上。
“常茂,胡强。”
“末将在!”两人立刻出列。
“我命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轮番攻城。”
陈亨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破城,是消耗,是疲敌。”
“我要你们用最小的伤亡,给敌军造成最大的压力。”
“能做到吗?”
“末将遵命!”常茂与胡强对视一眼,齐声应诺。
安排好一切,朱能站起身,环视众人,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诸位,陛下此次北伐,决心之大,前所未有。”
“开原,只是第一战。”
“这一战,我们必须打得漂亮,打出我大明的天威!”
“绝不能辜负了皇上对我们的期望!”
“我等,誓死不辱使命!”众将齐声喝道。
然而,就在这时。
“报——!”
一名亲卫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他手中高举着一个绑在箭矢上的小小竹筒,上面还沾着几滴血迹。
“大帅!漠北急报!飞鸽传书!”
漠北?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了起来。
漠北,那是陈锋所在的方向!
朱能脸色一变,一把将竹筒夺了过来,就要打开。
“等等,大帅!”
那名亲卫喘着粗气,指着竹筒上的火漆印记。
“这……这封急报,指名道姓,要送给雁门关守将,李成梁李将军!”
话音落下,整个帅帐,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站在朱能身侧,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沉毅的老将身上。
李成梁,因为熟悉辽东战事,被临时调来朱能帐下听用。
一封来自陈锋所在漠北的加急军报,为何不送给主帅朱能,却偏偏指名道姓,要送给他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雁门关守将?
这其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带血的竹筒上移开。
最终落在了李成梁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上。
漠北的急报,为何要指名道姓的送给他?
朱能那双铜铃般的虎目,也死死的盯着李成梁。
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不解。
“李将军。”
朱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成梁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拱了拱手,声音沙哑的解释道:
“回大帅,陈锋那孩子,出自末将麾下的雁门关。”
“他此番孤军深入,或许是心中急切。”
“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万分凶险的状况。”
“情急之下,才将书信传给了末将这个旧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却让帐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万分凶险的状况?
难道陈锋那支先锋部队,真的出事了?
朱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不再犹豫,一把从李成梁手中夺过那个小小的竹筒。
“哼!我倒要看看,那小子捅出了什么天大的篓子!”
他粗暴的拔掉了竹筒的木塞。
他从里面倒出了一卷被卷得极细的丝帛。
帐内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朱能的动作。
陈亨站在人群中,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陈锋全军覆没,朱能暴跳如雷的场景。
朱能粗大的手指,有些笨拙的展开了那张薄如蝉翼的丝帛。
当他的目光落在丝帛上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烦躁与怒火瞬间凝固了。
他的呼吸,停滞了。
他那双本是怒睁的虎目,一点一点的撑到了极限。
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大帅?”
站在他身边的张辅,见他神色有异,试探着唤了一声。
朱能没有任何反应。(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