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这死寂,正好藏污纳垢。
姚三斤那伙人丢了到嘴的肥肉,绝不会善罢甘休,这黑灯瞎火的,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辰。
李司辰这五个筋疲力尽的,像是掉进狼窝里的羊,能不能熬到天亮,难说。
……
书接上回。
袁守诚说喘口气就走,可这深山老林里头,没日没夜的,全凭感觉估摸时候。觉得胸口那口气稍微顺过来点儿,老爷子就咬着牙撑起身子。
“不能再蘑菇了,走。”他声音听着还虚,但话里没半点商量余地。
没人吭声反对。这鬼地方,多待一刻就多十分险。
谁知道姚三斤那伙人会不会阴魂不散地撵上来,或者更倒霉,撞上他喊来的什么“老刀把子”、“水仙娘”那两路凶神。
姜离打头阵,她那双眼在昏天黑地的林子里头亮得瘆人,跟夜猫子成了精似的,一点点辨认着方向。
袁守诚由苏锦书和李司辰一边一个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王胖子压阵,一边走一边提心吊胆地往后瞄,生怕那白茫茫的雾里头猛地扑出个啥东西。
往东南方向,地势慢慢高了起来,可林子也密得邪乎。
参天古木你挤我我挤你,枝杈子绞在一起,把头顶遮得严丝合缝,底下暗得跟快入夜了一样。
地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烂叶子,踩上去软塌塌的,直陷脚脖子,还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朵。
空气又湿又冷,吸进鼻子带着烂树叶子混着湿泥巴的土腥气。
“这倒霉催的地界儿,胖爷我真是倒了血霉了……”
王胖子压着嗓子哼哼,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早晓得这样,还不如在潘家园倒腾我那堆高仿瓷器呢,虽说挣不了几个大子儿,可它不玩命啊!”
“省点力气,看道儿。”
姜离头也不回,声音压得低低的,“这雾邪门,能藏东西。”
她这话刚落地,左手边不远一丛灌木猛地哗啦一响!
所有人瞬间定在原地,心口咯噔一下!
姜离手一抬,后面的人立马矮下身,大气不敢出。只见那灌木丛晃荡了几下,钻出个灰扑扑的影子,个头不大,贼头贼脑地四下张望,嗖地一下又没影了。
是只山狸猫。
“哎呦俺的娘……”王胖子拍着胸脯子,腿肚子还转筋,“魂儿都吓飞了……”
“虚惊一场。”
袁守诚喘了口气,眉头却没松开,“都警醒着点,这山里不太平,下次蹦出来的可就不定是啥了。”
继续往前挪,心里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雾好像更浓了,三五步外就人影模糊,四下里静得可怕,连声鸟叫都听不见,只剩下自个儿的心跳声和脚踩烂叶子的沙沙声。
这种静,静得人心里头发毛。
李司辰觉着那面镇魂镜一直温乎乎的,像揣着个暖水袋。落花洞里的吓人情景,姚三斤那贪婪的眼神,还有那阵勾魂似的铃声……
全都跟这浓雾搅和在一起,把他裹在里头,前路茫茫,后路也断了。
“舅公,”他低声问,“那个姚三斤说的‘搬山一脉’,跟姜姑娘她……”
“搬山道人分支多了去了,天南海北都有,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活法。”
袁守诚喘着气说,“姜离姑娘看样子是北边那一支的,讲老理儿,守老规矩。姚三斤这伙人,在西南地界上混,下手黑,怕是没少干那黑吃黑的营生。不是一路人。”
“那他们说的‘老刀把子’和‘水仙娘’……”苏锦书也轻声问,她一直留意着周围的草木石头,像是在找什么。
“都是这西南地头上的坐地虎。”
袁守诚脸色难看,“‘老刀把子’听说是个耍刀的好手,心狠手辣,手下聚了一帮亡命徒。‘水仙娘’更邪乎,是个摆弄蛊毒的女人,路子野得很。这三家要是真搅到一块,这大山里头,可就是龙潭虎穴喽。”
正说着,走在前头的姜离突然停脚,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下旁边一块大青石上的苔藓。
“有发现?”李司辰问。
姜离没吭声,把手指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又仔细瞅了瞅石头侧面一道浅浅的刮痕。
“这印子新,超不过两天。像是……铁家伙划的。”
她站起身,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这左近,可能有人待过,或者……刚过去没多久。”
这话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是福是祸?
“能看出往哪边去了不?”袁守诚问。
姜离观察着地上几乎看不清的模糊脚印和草棵子倒伏的细微痕迹,指了个方向:“还是东南。但脚印乱得很,不止一个,而且……像是在寻摸啥东西,或者躲躲藏藏。”
“跟过去瞅瞅?”
王胖子试探着问,“保不齐是跟姚三斤他们不对付的呢?”
“太悬。”
袁守诚摇头,“这会儿咱们是惊弓之鸟,不能再惹麻烦。绕开这痕迹,继续往高处走,找个能藏身的窝最要紧。”
又连滚带爬地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就在大家都快散架的时候,打头的姜离忽然低呼:“前头有亮!”
几人精神一振,赶紧凑过去。拨开缠人的藤蔓和灌木,眼前豁亮了些。
这是一处山腰上的小平台,背后靠着陡峭的石壁,岩壁底下,树根和乱石堆里,竟然巧妙地藏着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要不是几块塌下来的石头和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藤遮着,根本发现不了。姜离说的亮光,是从洞口缝里透出来的,极其微弱,像是……火光?
“有人?”王胖子紧张地攥紧了工兵铲。
姜离示意别出声,猫到洞口边,侧耳听了听,又小心拨开点爬山虎,朝里张望。
过了一会儿,她退回来说:“里头是个小山洞,有堆火刚灭不久,灰还带点温乎气。没人,但……有药味儿。”
“药味儿?”苏锦书眼神一动。
“进去看看。”袁守诚拍板,“总比在外头喝雾气强。加点小心。”
几人鱼贯而入。
山洞确实不大,也就半间屋子的地儿,但挺干爽,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茅草,中间有个石头垒的灶坑,里头的柴火还冒着点青烟,摸着有点温乎气儿。
墙角堆着几捆晒蔫巴的草药和几个空竹筒,空气里飘着药草味儿,混合了好几种草根的苦涩味儿,还有点淡淡的腥气,在洞里若有若无地飘着。
“像是采药人临时落脚的窝棚。”
苏锦书检查着那些草药,“里面有断肠草和迷迭香的味道……都是气味刺激的药材,或许……,这都是治外伤、驱瘴气的药材。”
“人刚走没多会儿。”姜离摸了摸火堆边的草垫子,“还潮乎着呢。”
王胖子一屁股瘫在干草上,长出口气:“管他谁待过呢,总算有个能喘气的地儿了!胖爷我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李司辰也靠着洞壁坐下,觉得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他打量这山洞,虽说着实简陋,但干爽背风,真是个难得的藏身之所。
袁守诚在洞口附近摆弄了几个简易的预警机关,又仔细查了一遍,确认没别的出口和危险,才稍稍放心。
“今晚就歇这儿。轮班守夜,不能睡死。”
苏锦书拿出伤药,重新给袁守诚处理伤口。李司辰也觉着左肩之前被崩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挽起袖子一看,青紫了一片。
苏锦书默默递过药瓶。
“谢了,苏姐。”李司辰接过药瓶,自己龇牙咧嘴地抹起来。
“司辰,”苏锦书一边帮袁守诚包扎,一边低声问,“你之前说,洞里那个暗红色的印记,让你觉着有点……眼熟?”
李司辰手上动作一顿,点点头:“嗯,说不上来,就是觉着……好像在哪见过,可又真想不起来。而且,那会儿镜子发烫的时候,我好像……听见点别的声儿,模模糊糊的,像是好多人在哭喊,又像是在念经……”
苏锦书若有所思:“《山海经》海外西经里提过‘司幽之国’,说那儿的人‘吃黄米,吃野兽,使唤四种鸟’,而‘司幽’本身,是‘管着日月影子’的神。”
“要是落花洞里的东西真跟‘司幽’有关,那印记,兴许是一种老得没边儿的、跟影子、时辰有关的巫祝符文。你能有感应,可能……跟你家祖上的血脉有关。袁李两家,祖上有没有出过管祭祀或者看星星的官儿?”
袁守诚包扎好伤口,靠着洞壁,闭着眼,声音疲惫:
“老祖宗的事儿,年头太久,好多都说不清了。但司辰这孩子,打小就对老物件上的花纹特别上心,有时候还能梦着些怪场景……他爹当年也……”
他说到这儿,突然打住,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洞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火堆里没烧透的柴火偶尔啪地一响。
就在这时,守在洞口的姜离突然压低嗓门:“有动静!山下,有火亮!不止一處,正往这边挪!”
所有人瞬间弹了起来,冲到洞口,小心扒着藤蔓缝往外看。
只见山下那一片混沌的雾气里头,猛地撕开几十个昏黄的光点,像是一群饿急了的黄皮子眼睛,晃晃悠悠,正顺着山沟子往这边漫上来!
火光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影,粗野的吆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混在一起,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中间还夹着几声短促凶狠的狗叫,听得人后脊梁发凉!
“是姚三斤的人!他们搜上山了!”王胖子声儿都颤了。
“这么快?!”
袁守诚脸黑得像锅底,“这帮地头蛇,对山里的沟沟坎坎门儿清!怕是顺着咱们踩倒的草和留下的味儿摸上来的!还带了撵山犬,鼻子灵得很!”
“咋整?这洞虽说隐蔽,可要是被仔细搜,肯定藏不住!”李司辰急了。
眼看那火把长龙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见乱哄哄的人声和狗叫!
王胖子脸白得跟刷了粉似的,嘴唇哆嗦着:“完了……这下真成瓮中之鳖了……前有悬崖,后有追兵,还他娘的带了狗!胖爷我这次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绝路!真正的绝路!刚找个喘气的地儿,追兵就堵到门口了!
(第六十章 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