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登门,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不过几息时间,威远侯府前院就跪了一大片人。
老夫人跟孟氏得闻消息,瞬间惊起,不约而同从房中奔出,从来没这么匆忙过,连尚在病中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门口处,江明棠恭敬守礼,不敢有丝毫越矩。
虽然她现在心里很开心见到十个亿,但侯府如今算是遭了难,继承人重伤下落不明,她表面功夫要做好。
于是裴景衡看到的,便是垂首躬身,素衣凄婉的柔弱女子。
“不必多礼,起来吧。”
“臣女谢过殿下。”
江明棠这才起身,略有些局促地看了他一眼:“近来府中事多,下人眼拙,不知太子殿下来访,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请随臣女先去前厅落座。”
说着,她侧过身来,恭敬道:“殿下请。”
裴景衡颔首,由陈氏领路往前厅而去,江明棠则是跟在他身后,偶尔打量一眼这位贤名在外的储君。
她对裴景衡的性子,不算了解,如今的大概印象就是貌美如玉,温润清雅。
在她的攻略对象中,陆淮川是弱势的生长环境,造就的温吞,不与人起冲突是他的生存之道,类似于大家都是好朋友。
而祁晏清则是那张脸讨巧,男生女相,再加上出身世族,表面看上去温和,实际性子冷漠又刻薄,不在意的东西,根本不会多看一眼,旁人若是问他的意见,他大概会说一句:关我何事。
裴景衡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这位储君给江明棠的感觉,像平静的湖面,看似包容万物,但永远不知道水面下,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上位者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情绪,即便有元宝时刻监控裴景衡的好感度,系统播报也有延迟性,眼下他对她是喜是恶,都不明朗。
但没人会喜欢无礼冒犯之辈。
在军营里那种告状示弱,装可怜引起注意的手段,用一次就够了。
眼下,她代表的是威远侯府,所以江明棠选择了谨言慎行。
她命人上了茶后,本该把招待贵客的机会,让给长辈二叔母范氏。
但二房都不曾跟储君接触,难免惶恐,屡屡看向她,江明棠只能从旁帮衬一二:“不知殿下今日驾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裴景衡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她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些,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样。
面色也憔悴许多,额头上还有浅淡伤痕,不复那日在演武场中明媚狡黠。
想来江时序出事,令她诸多困扰。
他温声道:“孤只是听闻府上老夫人得闻淮州之事,惊吓之下病倒了,特来探望一二。”
他话音刚落,便见眼前女子掉了泪,却又急忙擦掉了,眼眶明显肿着,似已经哭过很久。
裴景衡猜到她应是惦念兄长,忧从心中来,又得顾及规矩,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不由暗叹一声。
江明棠扬起苍白的笑:“多谢殿下挂念,祖母如今已经大好了,方才臣女已命人去告知长辈,殿下驾临的消息,应当马上就过来了,只是祖母居于病榻许久,腿脚难免慢些,殿下不要怪罪。”
她话音刚落,老夫人就被吴嬷嬷搀扶着进了前厅,江明棠赶紧去迎。
江云蕙扶着孟氏跟在身后,威远侯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在路上了。
一家人小心谨慎的接驾,生怕怠慢了储君,毕竟从前太子真没来过,谁也没想到,他会在今日突然登门。
为表对年岁已高的老夫人的尊敬,裴景衡免了她的行礼,亲自把人扶到了座位上。
江明棠退至一侧,敛眉屏气,将主场让给他们。
裴景衡此番前来,名为探病,实则安抚。
他先是提拔江时序做了虎贲军参将,又让他去淮州查案,威远侯府被东宫纳入队营之事,人尽皆知。
如今江时序出事的消息传来,他自然要来探看一番江家人。
“当初是孤向父皇举荐江参将,去淮州查案的,如今他遇险,孤也必然会负责,已经再派人去往淮州营救,还请老夫人放心。”
太子殿下如此表态,令老夫人安心不少,感激涕零。
要是时序真出了事,殿下这态度,应该也不会弃侯府于不顾。
裴景衡又同孟氏说了两句安抚的话,便起身要走,他尚有公务在身,即便威远侯还没回来,却也没时间等了。
体恤老夫人及孟氏病体孱弱,裴景衡阻了她们送驾,于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明棠,再度站了出来,送他到门口。
就在裴景衡即将登车离去时,忽地,背后的少女急促地叫了他一声。
“太子殿下!”
他回身看去,就见江明棠咬了咬下唇,终于直视于他,问道:“殿下,臣女兄长一定会平安归京的,对么?”
这话一出,裴景衡还以为她是看穿了什么,才如此问她,可对上那双发红眼眸里藏着的深重担忧,才觉得自己想错了。
她只是不确定,兄长会不会活着回来,又不敢跟家中人说这话,想在他这里寻一个肯定答案,作为心中支撑。
一时间,他觉得她这般模样,比当日在演武场可怜太多。
裴景衡声调轻缓:“孤的人会尽全力,把他平安带回来,放心。”
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只低低应了一声:“多谢殿下,若是有消息了,还请殿下派人登门告知一声,臣女不胜感激。”
“自然。”
目送裴景衡离开,车驾再也看不见后,江明棠依旧挂着那副哀伤的表情。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元宝通报好感度增长的消息,不由得感慨:“这个裴景衡,真的很难搞。”
她这么可怜,却故作坚强,忍着不让悲伤流露出来,配上这张脸,看着难道不更让人心疼吗?
但他的好感度,一点都没见增长。
果然十个亿就是难挣。
但是,她不会放弃的!
江明棠心中燃起了斗志,元宝却更担心她的身体。
昨天宿主独自在家庙拜佛,虔诚为江时序祈祷的时候,突然一头磕在了桌子腿上。
这吓了它一跳,慌忙劝她:“宿主,你怎么了,你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要什么道具尽管说,我都给你打最低折!”
要是她死了,任务失败,它也得挂了。
好半天,江明棠才边呲牙咧嘴的揉着额头,边回应它:“我没事,就是刚才跪得有点困了,打了个盹,谁知道撞上去了。”
元宝:“……呜呜呜呜。”
吓死统了。
见它惊魂未定,江明棠安抚它:“你放心吧,为了百亿补贴,我不会死的。”
她一定会好好活着,赚大钱狠狠花。
元宝也觉得自己多想了。
宿主一个跪家庙要给自己先穿个护膝,抄经书直接开外挂的人,怎么会寻死呢。
它也知道宿主对自己的脸那是相当看重,眼下伤在额头上,那还得了?
所以为了任务,元宝决定赠她一瓶祛伤美容膏。
当它把美容膏送给宿主的时候,她又惊又喜,感动得眼泪汪汪。
“元宝,你真的是太好了,能遇到你这样可爱又体贴,还真诚善良的系统,我太荣幸了,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谢谢你呀宝宝,等我攒一攒积分,一定给你再升级一次!”
元宝被她夸的,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一瓶美容膏根本不够用,于是又赠了她两瓶。
当然不出意外,它又收获了江明棠的一波夸夸,心情大好。
其实当初出厂时,总局下发的培训手册里,有这样一条重中之重的警告:
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宿主的话,因为她很可能在忽悠你。
但现在元宝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宿主这么好,才不会忽悠它呢。
不过江明棠拿了美容膏,却并没有用,反而还真磕了几次响头,把那道伤弄得更明显了。
元宝不理解,元宝发问。
江明棠解释说:“这才不是什么撞伤呢,这是我心忧兄长的象征,所以当然要好好留着啊。”
它恍然大悟:“宿主,你是想等江时序回来,再告诉他,你为他在佛前苦苦磕头,磕到出血是吗?”
“孺子可教也。”江明棠夸了它一句,“不过呢,这话不能由我来说。”
为别人付出了什么,一定要让对方知道,这付出才有价值,但又不能自己去说,因为这样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很可能适得其反。
人要学会从利益角度出发,但要从情感角度表达。
所以昨天江明棠顶着这道伤,去见了老夫人,再让丫鬟们无意中透露出自己磕头祈福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届时江时序一定会知道她有多惦念他的。
彼时元宝觉得,她真是太厉害了!
……
思绪拉回现在,眼下元宝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宿主,先不管裴景衡了,你额头上的伤,要不要紧啊?还疼不疼?”
“谢谢元宝关心,早就不疼了,走吧,我们回去。”
说着,江明棠转身进府,却不料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江云蕙。
她正探头往外看,骤然对上江明棠的目光,不由想起那天她的警告,整个人都有些瑟缩,客气叫了她一声:“长姐,太子殿下走了么?”
江明棠目光微淡,应了一声,不欲停留,她不觉得她跟江云蕙之间,有什么话可说的。
但江云蕙却跟了过来:“太子殿下今日怎么会突然过来呢?”
“方才在厅中不是说了探病祖母?”
明知故问,她也没聋吧。
江明棠皱眉,她是不故意找茬呢?
事实上,江云蕙真的没听见。
从进入前厅,看到太子的那一刻,她心思全乱了。
虽说太子姿容甚美,素有英名,有无数爱慕者,但她心乱,却不是为他的容貌与贤名。
而是为了太子这个身份。
从前江云蕙还是侯府的宝贝嫡女时,她就听说过太子,但也只是远远看见过一回,还没看清。
以往提起她的婚事,家里人总说她才貌双全,配得上京中任何一家贵族子弟,唯独太子,祖母与母亲都夸的是,若她嫁入东宫,能做个侧妃。
彼时江云蕙还不服气,凭什么她只能做侧妃?
后来就知道了,侯府虽然是高门,但比不过那些累世望族,太子正妻必然是从那些家族里选。
彼时的江云蕙不想进宫,更不想给人当侧室,她要嫁人,必须得是当家主母。
但现在她的心态,隐隐有了变化。
身世揭露之后,她在京中贵女圈子里的地位,明显降低不少。
而时下女子一生,基本都是在后院度过的,这决定了她们的婚嫁是人生头等大事。
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江云蕙拒绝忠勇侯府的婚事时,就思考过了,以她的条件,想靠议亲嫁给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其实很难。
而她又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不愿意低嫁,损害自身利益,因此孟氏每每提及给她议亲,都被她拒了。
但在刚才见了太子后,江云蕙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按照惯例,哪怕只是储君的通房丫鬟,在他登基后,都会封妃嫔。
听说来年,陛下就要给太子选秀,她也是有资格参选的。
更别提如今太子看重威远侯府,以后定然还会来的,她多在他面前露一露面,也许就能让太子记住,搏一搏天家富贵。
万一,太子会喜欢她呢?
见江云蕙久久不吭声,江明棠也不想跟她再废话,转身走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察觉到江云蕙有些不对劲,但她懒得管。
且不说她根本不关心江云蕙,就算知道了她对太子的心思,那又如何?
反正现在侯府里,江明棠占据绝对主权,江云蕙是要嫁太子,还是天子,跟她都没关系,只要她不故意惹她,或者阻碍她做任务,请随意。
至于太子会娶谁,那就更不重要了。
她从头到尾想得到的,就只是裴景衡那十个亿。
只是这十个亿,有点难挣。
约莫又过了十来天,江明棠想了想,决定“骚扰”一下裴景衡,免得被他这个大忙人给忘了。
当然,做这种事得有个度,不能过分了,引人厌烦。
所以,她选择隔空“骚扰”。
冬至之后,白天越来越短了。
明明不过刚到酉时一刻,但裴景衡从议政殿出来时,京都已经被黑夜笼罩了。
太监宫女们行在前头开路,手中提着琉璃灯,与各处宫灯交相辉映,落在青石板路上,那些光亮照进裴景衡的眼睛里,从其中映射出淡淡的疲惫,又很快被他压下。
掌事太监知道储君回来了,恭敬地奉着东西进了门。
皇帝有意锻炼储君,裴景衡如今分管部分朝政,这些是各处送到东宫的信件,每日由掌事太监查阅,并挨个分好,报呈给他,有密报则会另留,等他亲自处理。
掌事太监:“殿下,英国公送来请柬,说下月初府上老太君过寿,成王邀您过两日去御马园,选一选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
“英国公府的帖子接了,成王叔那边让他自己看着办。”
……
掌事太监桩桩件件汇报,事报实在太多,又过于繁琐,等处理到最后,都已经过亥时了。
裴景衡的眉眼间,带了些微不耐,正要说今日到此为止,便听他说道:“威远侯府的小姐江明棠,给您送了封信,说……”
裴景衡揉着额头的手微顿:“念。”
掌事太监当即闭了嘴,将信件展开,把原话一字一句念出。
信的开头十分恭敬巴结:“臣女江明棠,叩问殿下金安,闻说朝中事忙,殿下夙兴夜寐,怀忧国忧民之心,躬勤万务,朝堂上下,无不盛赞殿下明睿果决,臣女心中实在为殿下折服……”
信的中间也很谄媚:“国有殿下,实乃福分,殿下以己之身定社稷,以己之心安民众,此为苍生之福……”
掌事太监念了洋洋洒洒上千字,都还没完。
裴景衡额角一抽,眸中升腾起淡淡无语。
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这么会阿谀奉承?
简直比起朝堂上有些佞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掌事太监终于念到了最后。
“敢问殿下,我兄长可有消息?”
他眉梢微动。
合着她说这么多好话,就为了这最后一句。
裴景衡伸手把信接了过去,那信件还带有淡淡香味,上面一手漂亮的好字,工整利落,力透纸背,倒是与她本人看起来不太相衬。
掌事太监见储君一直盯着那信,大概是要回复的,恭敬问道:“殿下,可要备笔墨?”(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