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在快十点的时候结束。
包间的灯被调暗,红酒残香和雪茄气在空气里混成一股淡淡的甜腻。
几个人陆续起身,推椅、取外套,笑声渐渐低下去。
有人还在打电话,有人已经开始收拾文件。北京的应酬一向如此……来得快,散得也干脆。
陆峥没喝多,连脸色都没变。
他和盛时、韩述简单握了下手,说了句“我先走”。
出了包间,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只有电梯提示的“叮”一声在夜色里显得清晰。
……
北京的夜一向明亮。
十点的长安街,车灯连成一线,楼宇的灯光层层叠叠,照得天都不黑。
风从高处吹下来,带着一点春寒的凉意,混着汽油味和城市的热。
陆峥站在台阶上点了根烟。
他不急着走,低头抽了一口烟,神情淡淡的。脑子里回着刚才饭桌上的话。
他竟然在江渚,呵,还真是可笑。
指尖的火星一点一点往下烧,风一吹,火光灭了。
他想起她出狱那天的光。
秋天,天色薄白。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身上没带行李,只有一个旧帆布袋。
阳光落在她脸上,淡得几乎没有颜色。
他那时在车里,隔着一条路,看见她抬头、眯眼、又低头。
她曾说过,她需要时间。
所以这几年,他和谢老爷子都没再去打扰她。
他们知道她的性子,被逼得越紧,退得越远。
她会回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心从泥里拔出来。
他们只在暗中留意她,比如……留意她吃得还行吗?有没有生病?睡得好不好?
所有的关心都藏在距离之外。
她一向坚韧,无论身处哪种环境,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的呼吸节奏。
如同被扔进荒地的植物,土质再贫瘠,也能自己生根。
他就那样开着车,一路跟。
从杭城往南,穿过工业区、港口、再到江边。
沿途的天光从白到灰,从灰到薄暮。
她坐在中巴上,靠着窗睡了一路,发丝贴在脸侧,偶尔被风吹起。
她下车时天已经是午后了。
他跟在后面,不敢靠太近。
那条巷子叫民乐里,名字听起来温软,可风里全是潮湿和油烟。
她在尽头敲了一下门,房东出来,衣服半敞着。
他们说了几句什么,她掏钱、接钥匙,
转身的时候,风把她鬓角的发吹乱,那样一瞬,他心痛如绞。
那个任性张扬的顾朝朝,变得温和了。
他知道她住在地下室。
他知道她在火锅店工作。
像每个底层的普通人一样。
那不是属于她该干的活,她却做得很安然。
火锅店的围裙系在腰间,袖口卷起,头发被汗水打湿,她在油烟和水汽里忙碌着,偶尔笑着回应客人的一句“谢谢”。
他第一次看到她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锅底从后厨出来时,几乎不敢认。
那个曾经站在法庭上、说话铿锵有力的女人,如今低着头让路,声音温柔。
她仿若真的把过去那段刀光剑影的岁月,连同傲气和锋芒,都留在了那道铁门里。
在那样的环境里,她竟显得……快乐。
他站在街对面,看她拎着一袋菜从巷口回来,夜色里那盏昏灯照着她的侧脸,
有时候,她会停下来跟摊主说两句,有时候,她会蹲下来摸那只流浪猫的头。
他没上前,只远远看着。
时间久了,他甚至记得她的生活节奏。
晚上十点四十店里打烊,十一点出门。
每周三她会顺路去买水果,周五的外卖多,她回得晚。
他在车里看着她,看她拎着热气腾腾的塑料袋走进那条窄巷,看她推门、亮灯、再关上。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去一趟江渚。
坐最早一班航班,落地后租辆车,不打招呼,不联系任何人。
他走在她那条巷子口,看见她背着帆布袋走出来,步伐不快,但有一种确定的从容。
她笑容渐渐变多了。
开始和人打招呼,跟店里的姑娘说笑。
他知道,她不是在逃避生活,只是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重新活一次。
他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她的生活彻底稳下来,等她笑容再多一些,等那种警觉和防备彻底退去。
等她终于愿意抬起头,重新看向北京。
他就会去接她回北京。
可秦湛予怎么会去江渚?
那个人,怎么会在那座城市?
又凭什么,在那个她安静生活的地方?
风从长安街那头灌过来,陆峥下了台阶,往街口走。
他掏出手机,拇指在通讯录上停了几秒。
那一瞬间,灯光打在屏幕上,他的神色被映得冷白。
“喂。”
“帮我查一件事。”
对面的人显然被那语气吓得一怔:“陆主任,您说。”
“秦湛予。”他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在江渚。查他是以什么身份下去的,驻点多久,住在哪个片区,跟谁来往。越快越好。”
“……是。”
他继续往前走,风掀动他的衣角。
街边的灯一盏接一盏亮着,路人稀疏,城市像一张铺开的棋盘。
“还有,”他顿了顿,语气更低,“我记得江渚那边的督导项目是由部里直接下派的?把人事名单调出来。看看这次是谁批的,哪一级签的字。若是能提前结束,就提前结束——”
对方轻轻吸了口气:“您的意思是……要把他调回来?”
陆峥没立即回答。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不该在那儿。”
“……”
他重新点了根烟。烟雾升起时,他的目光仍盯着前方,像在看一场不该存在的风景。
“明天一早之前,我要看到他的完整档案。”
他又加了一句,几乎不带情绪地,“还有……别惊动他。”
电话那头的人答得很快:“明白。”
挂断的瞬间,屏幕的光暗下去。
陆峥站在路中央,烟在指间燃着,风把烟灰吹得零落。
他没有再走,目光落在前方某一点,久久未动。
……
顾朝暄拎着帆布袋从巷口转进去,一眼就看见他。
秦湛予没抽烟,也没靠墙,整个人沉在光影交界处,黑衬衫的布料隐约反着冷色的光。神情不似往常那种淡漠的镇定,眉骨间隐隐压着一层阴郁。
她脚步一顿。
这人最近出现得太频繁了。
“你怎么又来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他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深得没有底。
顾朝暄看他神情,心头有一瞬的错愕。
她蹙眉,试探着问:“……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秦湛予还是没说话,只那样看着她。
顾朝暄被看得发毛,喉咙有些干,声音轻了几分:“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他没动。
好一会,她叹了口气:“不说就算了。”
侧身就要过去,帆布袋在手肘处一晃。
下一刻——
他忽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他低头,从她手里抽出那串钥匙。
拉着他一路往前走,熟门熟路地将钥匙插进锁孔。(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