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聊了几句,又彼此逗了几句嘴,没一会秦湛予便提议出门走走,顾朝暄没有拒绝。
他们从东直门出来,往北开。
窗外一幕幕闪过去。
灰砖墙、老槐树、胡同口的绿皮电话亭。
城市在光影的晃动里,如同旧底片被一格格冲洗出来。
秦湛予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松弛。
他熟悉这座城的每一条街道——从少年时骑车去工体的路,到后来深夜开会归来的高架线。
那是他成长的轨迹,也是某种根深蒂固的归属。
而顾朝暄的目光,则落在窗外,她看见长安街的国旗、什刹海的风、北海的白塔。
她很久没有这样走过这座城市了。
她出生在这里,却早已不属于这里。
车停在北海边。
湖面铺着金光,远处的白塔像旧梦里的人影。
她下车,风一吹,发丝贴在颈侧,檀香气被阳光烘得微甜。
秦湛予走在她身侧,手插在裤兜里。
两人顺着堤岸慢慢走,脚步在青石上回响。
湖边有人撒面包喂鸽子,
孩子笑着跑开,白羽一阵阵翻飞。
阳光斜照,影子交叠,他们的身形被风切得漫长。
一切都恰到好处。
……
他们在外头随意吃了顿晚饭。
回程的路上,车窗外的夜色一寸寸褪去光亮,只余街灯的光影在车门上映出流动的碎影。
等车子驶进谢家所在的胡同时,天色已沉成深蓝。
就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红旗H7。
顾朝暄一眼就看见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
秦湛予也看见了。
车厢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凝固。
秦湛予斜倚在驾驶座,神情平静,却有一种微妙的讽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唇角一抬,似笑非笑。
车缓缓停在影壁外。
顾朝暄解开安全带,语气很轻:“到了。”
他没立刻应,只侧过身,看着她侧脸。
“……那……我先走了?”
他不说话。
顾朝暄琢磨不透,在她要推门的那一瞬,秦湛予伸手,拦住。
那手不重,落得刚好。
“就这么下去?”
她抬眼,对上那双沉着的眸子。
他靠得近,气息微凉。
她想说什么,却被他先一步打断:“连杯茶都不请我喝?”
顾朝暄沉默两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推门下车,等他。
他走到她身边,顺势揽住她的腰。
动作自然,甚至优雅,仿佛只是出于礼节——
可那力道,明显带着占有的意味。
她抬头,看见他嘴角那一点浅浅的弧度。
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前方那扇门,目光淡淡。
“走吧。”
她叹了口气,没有挣脱。
十女九妒,偏到了她这儿,成了男人更会吃醋。
……
客厅的灯光温柔泛黄,檀木地板被擦得锃亮,茶几上还搁着半盏温着的茶。
李婶看着陆峥,满目心疼,念叨个不停:“哎呀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年轻人开车也不能这么莽啊,这要是再偏一点,撞哪儿可怎么办?”
陆峥坐在靠垫上,左臂仍吊着固定带,白衬衫袖口挽到肘下,神情温和得体。
“不打紧,轻伤。”
李婶还是不放心,又追问:“医生说得轻伤你也不能当没事啊,这几天多歇着点,别总跑来跑去。”
她一边说,一边细细看他额角的纱布,叹气:“看看这,脸上还缝针,疼不疼啊?”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陆峥答得平淡,眼神不经意扫向门口。
李婶抬头,笑道:“哎,朝朝回来了!”
看到秦湛予目光一顿,认出是那天晚上那个男人。
秦湛予对李婶颔首,然后看向陆峥,“早就听说陆主任出了点意外,这几天回京事务太多,没来得及登门探望,失礼了。”
陆峥抬眼:“秦处长客气了,都是些小伤,不碍事。”
他说得得体有度,声音平静到近乎无波。
可他眼神的落点,一寸不差地停在了秦湛予的手上,那只手,正自然地搁在顾朝暄的腰侧,姿态熟稔得早已成了习惯。
陆峥目光掠过两人,最终落回顾朝暄的脸上。
她的神情不算慌张,却明显闪躲。
那种下意识的克制与微弱的愧色,比任何解释都更具说明力。
他笑了笑,唇角微微一抬,那弧度浅而凉。
笑意之下,是一片冷寂的疲惫。
那天夜里的声音仍在他脑海深处盘旋。
那通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见她的呼吸。
断续、急促、甚至带着压抑的颤。
她竟恨他,恨得连尊严都不要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顾朝朝吗?
顾朝暄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对秦湛予轻声道:“进去吧。”
秦湛予神色不动,松开她的腰,随她一同跨进门。
那股压抑的暗流,便也跟着进了屋。
李婶见状,忙迎上前,笑着打圆场:“哎呀,这位先生您坐啊,我去为你们切点新鲜的桃子。”
她说着转身要去厨房。
可那一回头的神情,却显然多了几分察觉。
她年纪不小了,跟着谢家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屋里的气息,不是陌生人间的寒暄,而是旧账未清的暗流。
两个男人,一个眉眼清冷、语气沉稳,一个看似平静、实则锋芒隐隐。
而那个被他们视线同时交缠的女孩,此刻正立在两人之间,神情僵直,如同一枚被悄然推入局里的棋子。
李婶轻叹一声,招呼道:“朝朝,你来帮我把水果拿出来。”
顾朝暄怔了下,意识到李婶这是在给台阶、也在护她。
她应了一声。
等她进了厨房,门帘一垂,客厅只剩两名男人。
空气重新陷入安静。
秦湛予在沙发旁坐下,姿态一贯从容。
陆峥抬眸,神色淡淡。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彼此都清楚,这一场表面的“寒暄”不会久。
李婶在厨房那头轻声道:“别理他们,男人的事,让他们自己掂量。”
只要他们俩都还顾及顾朝暄,就算再不对眼,也不会真的撕破。
若心里还有那一点顾念,他们就会把话藏进笑里,把怒气掩在寒暄下;哪怕暗地较劲,也会维持体面的姿态。
如李婶想得没错,客厅里的两个男人都还在笑。
只是那笑,仿若两层极薄的瓷釉,覆在冰冷的底色上,光亮,但随时可能碎裂。
秦湛予懒懒靠在沙发一侧,手指支着茶几边,指腹抚着瓷盏的边沿。
他目光淡淡地落在陆峥的吊带上,那一截白布衬着浅色衬衫,几乎刺目。
“陆主任这伤不轻啊。这种骨裂,按理说得卧床修养。怎么,不在医院休息,跑来谢家了?——还是谢家这儿,也能请到名医?”
语气平缓,尾音轻挑。
陆峥抬眸看他一眼,眼底没有怒意,只有淡淡的冷。
他神情温和,带着那种经由痛苦淬炼过的从容。
“秦处长多虑了。”他说得不急不慢,“昨天是朝朝的生日,我想着,总该来看看她。”
话音落下,秦湛予的眸光微沉,唇角那抹笑意不增不减,只是更淡。
“那你来晚了,昨天的生日我已经给她过了。”
“我和朝朝从小就认识,她会写字起,我就给她买过第一本笔记本。生日那天没见上,也没什么要紧。”
“日子错过了,祝福不会。礼物也不会。”他顿了顿,语气依旧从容:“难道秦处长还要拦着,不让她收别人对她的祝福?”
他会吗?
生日是一年一次的仪式,能记得她的人多一个,她就多一分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可能。
所以,他不会的。
所以,他无从辩驳。
这局他落了下风。
顾朝暄端着果盘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沉着,像两口井,各自静到看不见底。
她把果盘放下,低头分碟。
刀刃切过黄桃,汁水在瓷面晕开一小滩明亮。
李婶把湿巾递来,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气氛很尴尬。
先开口的是陆峥。
“蛋糕让李婶放冰箱了,还有礼物……也让李婶放你房间了。”
顾朝暄心口一顿,掀眉说:“谢谢。”
秦湛予闻言唇角浅浅地牵了一下,像笑,实则没有温度。
空气遂更薄。
茶香、桃甜、淡淡的药水味交叠,一起把人心口衬出一层细密的疼。
尴尬的静停了很久,是秦湛予先起身。
他看了眼窗外渐深的暮色,给自己找一个合乎分寸的出口,随即转身对顾朝暄点了下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藏着不耐烦的克制,与一种大得几乎压住一切的占有欲。
他没有多留:“送我一程。”
顾朝暄迟疑极短,仍是点头。
出了客厅门庭,秦湛予问:“你房间在哪儿?”
她下意识指了方向。
下一秒,力道一收,他已将她带过去。
门被推开。
灯亮的一瞬,清淡的香同光一起铺开。
房间不大,但干净。
书桌上摆着文具与一叠整齐的文件,窗边避光的地方放着一只深蓝丝绒盒……那种在高端百货盯着看也要眨两次眼的价码。
秦湛予目光在那只盒子上停了一秒,什么也没说。
停顿过后,他转身将她抱起,顺势落在桌沿。
木面微凉,她的膝盖在桌边磕出一点细细的麻。
下一瞬,唇被狠狠咬住。
不是温柔的亲吻,是带着警告的占领。
他把她抵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唇齿间薄怒隐隐。
顾朝暄没推他,肩背紧绷,手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衬衫前襟。
她并非不疼,唇角在他的齿下被逼出一点钝钝的酸,但这疼意反倒让她醒。
他忽而松开,额头抵上她,呼吸还没平。
指尖从她的鬓发滑到下颌,收拢、抬起,让她正对他。
语气低下去,将判词一字一句按进她的耳骨里。
他的意思很明白:祝福可以收,心意可以存,但来自那个人的“所有”,不得落在她身上半寸,不许戴,不许用,不许把别人的名字留在她的皮肤上。
那些东西,于她不过是金、是石、是可变现的财货。
若有一日走到穷路,尽可以当做救命之资;但在此刻,在他面前,算不得“拥有”。
话并不长,也不需要长。
顾朝暄笑骂他神经病!
“听到没有?”
顾朝暄被他钳在桌边,唇角还在发麻。
她抿着嘴,笑了一下,带着一点赌气,又有点轻蔑的温柔:“听到了。”
顿了顿,她加了一句:“小肚鸡肠的男人。”
秦湛予的眉微微一挑,眼底那点冷意在听到这句话反倒散了些。
他没再继续逼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指尖在她鬓侧停了两秒,然后松开。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整理衣摆。
“我走了。”
“我送你。”
手拉着手,到了门口,秦湛予说:“不许跟他多说话,早点让他走,走了要给我发信息。”
“晓得啦。”
……
腻歪了好一会,她转过身,靠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
刚走出几步,就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
陆峥还在。
他坐在沙发那端,手臂的吊带松松垂在身侧,额角的纱布被灯光映得发白。
听见她脚步,他抬起头。
那一瞬,他的目光沉沉的,像从很远的地方看她,一眼就看穿所有掩饰。
顾朝暄愣了一下,还没开口,他的视线已经落在她唇上……那抹被咬红的痕迹清浅,却无处可藏。
陆峥没有立刻说话。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很低,但清晰:“我从来到现在,你对我一句关心的问候都没有。今天要是换他出事,你会不会连夜赶去医院?会不会连茶都顾不上喝,就守在他床边不走?”
陆峥看着她,神情很淡,眼底的疲惫却掩不住。
“顾朝朝,”他缓缓道,“我倒也不是要你来看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曾经?”
顾朝暄抬起头,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点极轻的倦意。
“陆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陆顾两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交集。”
“我是顾廷岳的女儿,你是陆家的。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误会,也不是过去,而是血仇。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她低声补了一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陆峥。你不清楚吗?”
陆峥的指节收紧,手边的茶几在他掌下发出轻轻的声响。
顾朝暄吸了口气,语调更平,像是要在这场过于复杂的纠缠里,为自己划出界限。
“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她说,“你这样反复来找我,只会让他误会。”(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