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驶离了烟雨朦胧的江南,一路向北。越接近京城,空气似乎都变得干燥而紧绷,连风里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属于权力中心的压抑感。
安安起初还对旅途充满好奇,扒着车窗看外面不断变化的景色,但连日颠簸下来,小脸也渐渐染上疲惫,多数时间都偎在沈生澜怀里打盹。
沈生澜则一直保持着警惕,尽管车队护卫森严,南宫容璟也在前列车驾中,但她深知,越是接近终点,越可能发生变故。
南宫容璟一路沉默,除了必要的停歇,几乎不曾露面。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将所有的风浪都隔绝在外,也让人无从揣测他此刻的心思。
十数日后,巍峨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灰黑色的城墙如同巨兽匍匐,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森严与压迫。城门口车马人流如织,盘查的兵士神色肃穆,气氛与扬州的慵懒闲适截然不同。
他们的车队并未受到任何盘问,守卫远远看到摄政王府的徽记,便已躬身让开通路。
马车驶入高大的城门洞,阴影笼罩下来的刹那,沈生澜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回来了。
五年。
街道似乎比她记忆中更加宽阔,也更加喧嚣。
叫卖声、车马声、各色人等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帝都气息。
那些曾经让她感到窒息的高门府邸、朱漆大门,如今看在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潜藏的危险。
安安被外面的嘈杂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好奇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小声问:“娘亲,这里就是京城吗?好多人,好多大房子……”
“嗯。”沈生澜轻轻应了一声,将儿子往怀里带了带,试图隔绝一些外界的纷扰,“安安乖,坐好。”
马车并未驶向记忆中那座象征着屈辱与痛苦的晋王府,也未前往皇宫方向,而是穿过几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处门禁森严、外观并不显眼,但占地面积颇广的府邸侧门。
这是南宫容璟的摄政王府。
侧门无声打开,早有管事带着仆从恭敬等候。
南宫容璟率先下车,甚至未曾回头看他们一眼,便被簇拥着入了府。一名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中年嬷嬷上前,对抱着安安下车的沈生澜行了一礼,语气恭谨却不失分寸:
“云娘子,老奴姓严,爷吩咐了,请您和小公子随老奴来。”
沈生澜点了点头,抱着安安,跟着严嬷嬷穿过几重院落。
王府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深邃宏大,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与不容侵犯的威仪。
仆从们训练有素,行走无声,见到她们,皆是垂首敛目,规矩严整得让人心惊。
最终,她们被安置在一处名为“汀兰水榭”的独立院落。院子临水而建,景致清幽,与王府主建筑群隔着一片小巧的湖泊,显得既安全又僻静。院内一应物事俱全,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是经过严嬷嬷精心挑选的,沉稳可靠。
“云娘子和小公子暂且在此安顿。一应所需,吩咐她们即可。若无爷的吩咐或老奴引领,请勿随意在水榭外走动。”严嬷嬷交代完毕,便躬身退下,将空间留给了她们。
沈生澜站在水榭的窗前,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王府主殿飞檐,心中并无多少安稳。这里看似是保护,实则是另一重更为精致的牢笼。南宫容璟将她们安置在此,与主院保持距离,既是保护,也是一种界限分明的姿态。
他带她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应对南宫祈霁的攻讦?还是另有更深层的目的?
“娘亲,这里好安静。”安安适应得很快,已经在探索新环境,扒着栏杆看水里的锦鲤。
“嗯,安安喜欢这里吗?”沈生澜收回思绪,走到儿子身边。
“喜欢!有好多鱼!”安安用力点头,但随即又小声补充,“就是……没有叔叔。”
沈生澜心中一涩。孩子虽然怕南宫容璟的冷脸,但潜意识里,已经他产生了依赖和亲近。
“叔叔很忙。”她摸摸儿子的头,“安安要乖乖的,不要给叔叔添麻烦。”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汀兰水榭仿佛被遗忘了一般,除了每日定时送来的饭食和用度,再无外人打扰。
南宫容璟没有出现,甚至连燕侠翎也未曾露面。
沈生澜乐得清静,专心陪伴安安,适应京城的气候和环境。但她并未放松警惕,通过观察送饭仆役的只言片语和严嬷嬷偶尔透露的讯息,她隐约感觉到,王府之外,乃至朝堂之上,正暗流涌动。
南宫祈霁回京后果然没有闲着,联合了一些对南宫容璟不满的宗室和官员,明里暗里地施压。
关于摄政王“私德有亏”、“纵容亲眷”的流言在京城某些圈子里悄然传播,虽未掀起巨浪,却像苍蝇般嗡嗡作响,惹人厌烦。
这日午后,沈生澜正在教安安认字,严嬷嬷忽然前来,神色比平日更加肃穆几分:“云娘子,爷请您过去一趟,书房。”
沈生澜心下一凛。终于来了。
她安顿好安安,整理了一下衣裙,深吸一口气,跟着严嬷嬷走出了汀兰水榭。
这是她入府后,第一次踏出水榭范围。
穿过连接湖泊的回廊,走向王府的核心区域,那股无形的威压感愈发沉重。
书房位于主院东侧,门外守着两名气息内敛的侍卫。
严嬷嬷通传后,书房门打开,沈生澜独自走了进去。
书房内陈设古朴大气,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冷冽的气息。
南宫容璟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并未在处理公务,而是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又似乎只是在沉思。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冷峻,琥珀色的眼眸在看到她进来时,抬了起来,目光沉静无波。
“爷。”沈生澜垂首行礼。
“坐。”南宫容璟放下书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沈生澜依言坐下,姿态恭谨,心中却飞快盘算着他召见的目的。
“京城,还习惯吗?”他开口,问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
“托爷的福,一切安好。”沈生澜谨慎地回答。
南宫容璟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她内心的警惕与算计。他忽然话锋一转:“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北狄使臣接风。”
沈生澜心头一跳。北狄使臣?宫中夜宴?他为何要告诉她这个?
“北狄近年来在边境屡有摩擦,此次遣使,名为修好,实则探我虚实。”南宫容璟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届时,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皆需列席。”
沈生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样的场合,南宫祈霁和官映雪必然在场!他是在提醒她,做好准备。
“民妇……身份尴尬,恐怕不宜出席如此场合。”沈生澜试图推拒。在那样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与仇人相见,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
南宫容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本王既然带你回来,你的身份,便由本王定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三日后,你以本王表亲,‘云夫人’的身份,随本王入宫。”
沈生澜攥紧了手指,指尖冰凉。
他这是……要将她正式推到京城所有权贵面前!推到南宫祈霁和官映雪的面前!
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民妇……遵命。”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南宫容璟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头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淡淡道:
“回去准备吧。”
沈生澜站起身,行礼,退出书房。走出那扇沉重的木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头,望着湛蓝却仿佛蒙着一层灰霾的京城天空,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悄然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苗。
宫宴么?
也好。
那就让她去看看,五年过去,那些仇人,如今是何等风光。
也让他们看看,她沈生澜,是如何从地狱爬回人间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