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歌刚进家门，杨柔早看到她汽车，立刻冲下楼，一把拽住陆轻歌的手，拉着她就往楼上跑。
“发生了什么？”
杨柔不答，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眼里简直能滴出水来。
陆轻歌立刻断定，肯定是泥人先生回信了，而且愿意出来见面。
泥人作为山城特工，愿意同女读者见面，让她有些诧异，不过更多的是激动，心都忍不住砰砰快跳起来。
事实果然如此。
「亲爱的芳华小姐，请允许我跳出中文的桎梏，以英文的礼节同您问候，以表达我对您夸赞的真挚感激。」
「我检索腹中所有的中文措辞，俱感过于含蓄委婉，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想约您3月26日晚6点在华懋饭店正门口一晤，我手拿报纸，请您手持一块白色手帕......」
落款是泥人，民国二十八年3月25日午。
“泥人先生，居然真的肯同你约会了！”
陆轻歌放下信，激动地握住小姨的手。
“太好了！”
七分做戏，但也有三分真正的兴奋。
看来，作家们是要同忠诚女读者见面的呀！给热情的读者予回应，这应该是作家的职责吧。
“啊啊啊啊——”
看到侄女激动，杨柔得到了期待的正反馈，尖声叫出声来，将陆轻歌一把抱在怀里，又把泥人的信笺放在鼻尖轻嗅，满脸迷醉。
“小姨，我也想去。”陆轻歌轻轻道。
“你？”
杨柔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了，一双桃花眼警惕地上下打量陆轻歌。
侄女年轻，漂亮，虽然身材没有自己丰满，但也差不太多。
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更年轻漂亮、更有钱的姑娘呢？
“不行，绝对不行！”
杨柔一脸严肃，无情拒绝。
“小姨——我也是泥人先生的崇拜者嘛，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信里没有提你，你去了算怎么回事？泥人先生会生气的。”
“小姨——”
陆轻歌眼圈开始泛红，杨柔慌了。
这个侄女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同姐夫是自己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想到照顾自己长大的姐姐，她叹了口气，答应了。
“不过，你不能等在华懋门口，你先到饭店里候着，我先征得泥人先生同意，再把你叫上。”
“嗯嗯，我听小姨的。”
...
第二天一早，陆轻歌下楼吃早饭，看到了面色憔悴，顶着大大黑眼圈的小姨。
“小姨，你难道一夜没睡？”
“我睡不着啊！”杨柔无精打采，脸上都是愁容。
“你今天还要上班？不如请假吧。”陆轻歌有点担心地建议。
“不行，今天有一笔重要业务，之前都是我操办，离不开我。”
她掩口打个哈欠，“这可怎么办啊？黑眼圈难看死了！”
陆轻歌笑道：“小姨这么漂亮，泥人先生不会在意一点点瑕疵的。”
“一点瑕疵都不行，哼，我上一脸粉！”
吃完饭，陆轻歌让司机先送杨柔去了洋行，然后才去了市政府。
走进三楼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是傅亿凯特批的，桌上放着一叠当天早上送来的报纸。
在这市政府大楼，市长大人对她优待备至。
陆轻歌脱去外套，给自己煮上玫瑰茉莉茶，然后拿起一张日文报纸《大陆内参》看了起来。
《大陆内参》是去年外务省创办的报纸，只在日本各类官方军方机构中有，会涉及一些内部消息。
因为日本驻沪总领事冈崎生熊同傅亿凯来往密切，故而也给市政府示好性地送了一份。
傅亿凯则指定最信任的陆轻歌进行翻译。
这就是陆轻歌几乎唯一的情报来源。
头版硕大的标题入眼触目惊心：「魔都侨民，是帝国陆军和海军的坚强后盾！」
下面是正文：
「魔都日本居留民团举办了新移民招待会，会长高桥一夫携美丽的女儿高桥千代子小姐一起出席了招待会，对1000名新移民发表了重要讲话......」
陆轻歌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中愤懑。
这些该死的日本人，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虽然父命难违，她曾留学日本，但眼看着日本人侵略大夏，而且亲眼看到魔都被日军轰炸，普通百姓死伤惨重，打心底里讨厌日本人。
只不过，从未表现出来而已。
在日占区，日本人军民一体，居留民团的会长高桥一夫是魔都日方的重要人物，几乎所有重要场合中都有他的身影。
贝纫雪曾经给她看过一个未来计划暗杀的名单，让她注意搜集这些人的情报，上面就有这个高桥。
报纸上还印出了一张照片，高桥父女两个都出镜了。
陆轻歌把肥头大耳小胡子的高桥样貌记住，又仔细看起了旁边的那个女学生打扮的日本姑娘。
“倒是很漂亮啊！”
就算没自己好看，也差不了多少，可是，这么丑的父亲，怎么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的？
陆轻歌百思不得其解，不是都说女儿像父亲吗？
唔，日本人不能以人类揣之。
“哼，再漂亮，也是侵略者！”
陆轻歌继续看内参，第二版，居然看到了一篇关于清帮大佬纪匀青的报道，还贴出了一张冈崎生熊同纪匀青握手的照片。
她立刻警觉，这个纪匀青也在贝纫雪的暗杀名单上。
「冈崎总领事会见华界名流纪匀青」
「......冈崎总领事指出：日华亲善是日本的国策......」
「......纪先生完全认可冈崎总领事对于魔都日华两界人士加强互信和商业交流必要性之判断，提出将为日华亲善做出贡献......」
“汉奸太多了！”
陆轻歌紧咬贝齿。
她放下《大陆内参》，又把当日的几张中文报纸看了一遍，却找不到这条新闻。
纪匀青影响力很大，应该通知纫雪，尽快除掉这个纪匀青，否则投降派会越来越多！
对父亲也是个震慑，到时候他说不定就会熄了投靠日本人的心思。
可是，这算不算重要情报呢？
陆轻歌想，山城军统那么多特工，肯定会有人盯着这些内参的。
但脑中突然响起了贝纫雪的嘱咐：“你认为有价值的就发出来，不管重不重要，我会判断。”
陆轻歌不再犹豫，取出一张信纸，从抽屉里一叠言情小说最下面取出《啼笑因缘》，在脑子里想好了传递的情报「纪匀青已投靠日本人」。
她查好密信中的字所在页数、行数和字数，开始刷刷地写密信。
磨蹭到中午，走到楼下。
院子就有邮筒，但是不能在这里寄。
伪市政府就是个日本人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充斥着关系户、商人、投机者，只有少量的原锅党政客，故而真正机密根本不会经过市政府，也根本无人审查信件、电话。
但是从这个邮筒出去的信都会打上邮戳，就算摩登时代那里销毁了，万一胡主编被捕，总能回忆起这个特殊的邮戳。
到时候自己就危险了。
她没有经过军统正规培训，几个月前，贝纫雪来到魔都，给她培训了几天。
不过陆轻歌学得很快，贝纫雪特别关照的事情，她都记得很牢。
走出去两条街，看无人跟踪，陆轻歌叫了一辆黄包车，跑到几公里外，将信扔进一个邮筒，才匆匆赶回附近，随便吃了点午饭，重新回到政府大楼。
下午工作仍然很清闲，从内参上翻译了几条自认为重要的日语新闻，就算完成了工作。
将翻译稿送到市长办公厅处，陆轻歌向名义上管理自己的王秘书请了两小时假。
下午2点半，陆轻歌已经准备收拾东西了，电话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她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了父亲焦急的声音。
“轻歌，你小姨在洋行晕倒摔伤了，我刚把她接回来，你请个假，快回来吧。”
还没等陆轻歌开口询问，电话声音突然变成了小姨带着哭腔的虚弱声音。
“轻歌，我今晚上去不了了，呜呜呜，你代我去吧，一定要跟泥人先生说明情况啊，我命好苦，好苦啊，呜呜呜~”
“我十岁时父母——也就是你外公外婆一起没了，呜呜呜~后来老公又没了，呜呜呜~好不容易遇到泥人先生，一见倾心，现在也无缘了，呜呜呜~呜呜呜！”
陆轻歌一个头两个大。
这哪有姨的样子，自己倒像她小姨。
而且，你们都还没见面呢，什么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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