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升起的阳光斜刺入窗棂,在榉木桌面上投下斑驳光影,李太常指尖的烟卷袅袅腾起青雾,认真地阅读读者来信。
他花了一个小时翻遍了所有来信,也没有找到杨柔字迹,索性放弃,下次碰到问问不就行了。
至于莲儿,最近也没有写信来。
自己放了她两次鸽子,看来她真生气了。
在那些细腻的老读者和激动的新读者中,让李太常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名叫“忘机”的笔名来信,写得超级肉麻,明显借鉴了自己几部言情作品中的情话和现代诗,甚至暗示随时可以得到她,看得李太常都快吐了。
忘机,多半取自“鸥鹭忘机”,有个鸥字,会不会是沈小鸥?
沈小鸥一个爽朗的女孩,能写出这么肉麻露骨的情书?
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太常思索有这个可能,能被看到的表面,不过是人复杂性格的冰山一角,水下庞大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谁也不能窥得全貌。
比如自己,别人眼中的自己,是真实的自己吗?自然不是。
但一个人的关键行为,是内心深处基本原则的映射,识别一个人,就得看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到底会怎么做,从而判断出是否靠谱。
比如在利益面前,如何看待侵略者,这就是一个关键的行为,反映出基本底线。
还有比如是否要替别人保守秘密、是否应该孝顺父母、是否要尊重孩子等等。
他穿越以来,多次故意在同沈小鸥独处时提及一些事情,但这些话从来没有传回到自己耳朵里。
相比之下,同宋槐和郑大联说的话,都如回旋镖一样,过不多久就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了,而且是这两个相互打的小报告,同沈小鸥无关。
一个女孩能做到这一点,尤为难能可贵!
所以,就算沈小鸥在感情方面有一些问题,并不影响她是个靠谱的人。
如果要裁员得只剩一个人,李太常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沈小鸥。
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给她回信。而且,她也没留回信地址。
李太常掐灭香烟,开始提笔给莲儿写信:「莲儿妆次:两度失约,罪甚!泳川医院之事可曾听闻,......」
刚写完信,一抬头,就见宋槐在门口贼头贼脑地张望,却不进来,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于是高声道:“宋槐?”
“欸,主编,您得闲了?”宋槐喜滋滋拿着一叠报纸和杂志走了进来,将东西小心放在桌角,码得整整齐齐。
“主编,这是最近两天出版的刊物,您有空看看。”
“放那吧。”
“欸!主编,下一期的稿子您得抓紧点。”
“知道了。”
宋槐却磨蹭着不走,李太常再次抬头,“有事直接说!”
宋槐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一脸郑重道:“主编,我发现一桩怪事要向您汇报。”
“哦!”李太常望向桌角,一大叠报纸和杂志最上方就是摩登时代。
肯定又是摩登时代,他一伸手便拿过了杂志。
看看目录,除了上一期已经开始连载的《地府英雄》,还多了一篇《金鳞岂是池中物》,翻开看看,果然模仿的《天若有情》。
“抄袭而已,也不算什么。现在抄咱们的还少吗?”
“主编!你往评论栏目翻,摩登时代最新一期突然开始夸起咱们了,大夸特夸您的作品,我寻思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伙人,绝对没安着好心。”
“有这样事?”李太常看看目录,翻到文学评论栏目,就见署名胡良的评论文章,标题是:“泥人笔落惊风雨”!
「近来沪上纸贵,皆因“泥人”二字。这位了不起的作者正以笔为犁,在民国言情文坛的沃土上耕出一片新天地。其文不事铺张,字字如锻铁,篇篇似精钢,恰如古画中瘦石撑松,看似清癯却藏千钧之力.......
《他从地狱来》开篇便破俗套,让死神褪下黑袍,在柴米油盐中酿出蜜意,转瞬间又以一首情诗将甜梦击得粉碎。这般剧烈的情感震荡,偏用最凝练的文字承载,没有冗余的景物铺陈,不见泛滥的心理描摹,只凭“放弃身份”与“悲剧结尾”的强烈反差,便让万千读者如遭雷击,喉头哽咽。
旁人写爱情,需百转千回的试探。泥人写深情,只一句“我不入地狱”便足以震颤魂魄......」
下面还有一篇署名“泥人铁迷”的吹捧文字,题目就让他嘴角微微抽搐:“瘦骨撑武侠,风华领风骚!”。
「鄙人浸淫武侠三十载,自《江湖奇侠传》至《蜀山剑侠传》,凡市面上叫得上号的章回,少说也啃了百八十部。原以为江湖路数早已看透:无非是少年奇遇得秘籍,仗剑天涯报血仇,末了在武林大会上论剑封王。直到读罢泥人先生的《九龙夺嫡》,才惊觉——原来武侠还能这样写!
......此等笔法,恰似武侠小说中“重剑无锋”的境界。“领风骚者,必开风气之先”,泥人以瘦骨嶙峋的文字,撑起了民国言情文学的精气神,未曾想其一篇《九龙夺嫡》尽显风骚......必将指引着时代武侠小说的前进道路,让我们拭目以待!」
捧杀,这是妥妥的捧杀技!
李太常将杂志扔到桌上。
“这是要吊高读者期待的胃口啊!然后我要是后面写得不够精彩,自然差评如云。”
他阵阵冷笑。
可惜,捧杀有个前提,就是老子江郎才尽,可实际情况是,脑子里的东西根本来不及写。
指望我肚子里缺货?网文二十年套路了解一下!
“主编!您再看这!”宋槐又取过几张报纸。
李太常一眼扫过:新闻报、国民新闻报、浦江夜报。
“主编!您再看看这三篇!”
宋槐脸上带着激愤,戳向摊开的版面,声音有一种刀刮铁锈般尖锐,手指微微颤抖。
李太常抬头看眼宋槐,心中有些佩服。梁朝伟来,也就这演技了。
他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捻开《新闻报》,目光如冰水淌过宋槐手指的那一栏。
《新闻报》副刊上一个标题“我看泥人作品”,署名“文坛清道夫”。
「......所谓“泥人”者,实乃文坛一奇观。其文风如市井泼皮撒泼打滚,全无章法可言。字句跳跃如癫,情节突兀似魔,专以“情”字为饵,行诲淫诲盗之实。
《他从地狱来》荒谬绝伦!地狱的死神,竟耽于凡尘情爱,此等亵渎神圣、混淆纲常之胡言乱语,竟引得无知妇孺争相追捧,呜呼哀哉!此非言情,实乃惑乱人心之鸩毒,其文如娼妓招摇过市,徒以奇技淫巧惑人耳目,其骨子里,不过是一摊腐烂发臭、引诱蝇虫的垃圾!......」
黑子啊!
李太常有些兴奋起来,《新闻报》可是大报,这不是给自己打广告吗?
他又拿起一张《国民新闻报》,一个笔名为“正义笔”的家伙写了篇触目惊心的《文坛毒瘤》。(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