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光未亮。
整个京城还沉睡在冬日的静谧里,厉家的四合院却已透出几分微光。
院子外那棵老槐树的枝丫挂着白霜,在廊下灯笼的昏黄光晕里。
苏雨棠几乎一夜未眠。
她穿着一件厚实的棉布袄子,静静地站在廊下,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清冽的寒意。
不多时,通往客房的月亮门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是福伯陪着她父亲苏肖鸣走了过来。
福伯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司机,神情干练。
苏肖鸣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料子挺括,剪裁合体。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眉宇间还带着疲惫和拘谨。
“雨棠。”苏肖鸣看到女儿,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爸。”苏雨棠快步迎上去,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将父亲拉到廊下的避风处,将那把冰凉的钥匙塞进他温热的手心里。
“爸,这是安和县城里一个院子的钥匙,两进的,还有一家杂货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
“以后,那就是您的家了。铺子会有人帮您看着,您就负责收收账,养养花,过几天清闲日子。”
苏肖鸣的手剧烈地一抖,那把钥匙几乎要从他掌心滑落。
他低头看着这把泛着光泽的黄铜钥匙,又抬头看看女儿,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院子?铺子?
“这……这使不得……这得花多少钱啊……”苏肖鸣急得脸都红了,要把钥匙推回来。
“爸,您就拿着。”苏雨棠用力按住他的手,态度异常坚决。
“这是他……是厉时靳给您的安家费。您就安心拿着,别想那么多。”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了钱的布包,也一并塞给父亲。
“这里面是两千块钱,还有一张去港城的机票。
您今天先坐飞机去那边,厉时靳已经安排好了最好的医院,给您做个全身检查,看看身上的冻伤和老毛病。”
“等……等京城这边的事情了了,您再回安和。到时候,就住进新家。”
苏肖鸣彻底懵了,港城?飞机?他这辈子连火车都是扒的,现在竟然要去坐飞机?
“闺女,爸不去,爸不给你添乱……”他慌乱地摆着手,“爸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爸!”苏雨棠加重了语气,“您必须去!”
“您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您听我的,去港城把身体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您也不想我一边挺着大肚子,一边还要为您担惊受怕,对不对?”
苏肖鸣看着女儿严肃而恳切的眼神,再看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那钱你拿着,爸身上有干粮……”
“爸,您去的是港城,人生地不熟的,身上没钱怎么行?这些钱您必须拿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穿什么就买什么,不许省着!”
苏雨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
父女俩正在拉扯,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厉时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他同样穿了一身深色的中山装,衬得他身形高大挺拔。
他没有看苏肖鸣,目光只是落在苏雨棠身上。
“时间差不多了。”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寒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肖鸣一看到他,立刻松了手,笔直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年轻司机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来到苏肖鸣面前,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老先生,车已经备好了。”
苏雨棠强忍着泪水,帮父亲理了理崭新却还不习惯的衣领,“爸,照顾好自己。”
苏肖鸣眼眶通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只化为一句:“闺女,爸……爸不给你丢人。”
说完,他转过身,像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反悔,跟着司机大步流星地向院门走去。
轿车安静地停在门口,司机为他拉开车门,又妥帖地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苏肖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女儿,和女儿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然后一矮身,钻进了车里。
车子悄无声息地发动,很快便汇入晨曦微露的街道,消失在巷子尽头。
苏雨棠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影,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酸。送走了父亲,她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转过身,迎上厉时靳深沉的目光。
“走吧。”她轻声说,语气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厉时靳看着她,晨光熹微,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侧影。她的眼睛因为刚刚哭过,还有些红肿,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走上前,破天荒地伸出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领。
他的手指粗糙而温热,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冰凉的颈侧皮肤,让她微微一颤。
“怕吗?”他问。
苏雨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怕。
“不用怕。”
厉时靳的语气依旧是那种命令式的冷淡,但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安抚的意味。
“到了那里,你就跟在我身后,少说话。”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一切有我。”
这四个字,让苏雨棠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轻轻“嗯”了一声。
半小时后,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再次驶入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
与上一次来参加家庭晚宴不同,今天大院里的气氛明显肃穆了许多。
从大门口到老宅主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途的警卫员站得笔直,目光如炬,投向过往车辆的视线里充满了审视。
苏雨棠坐在车里,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厉时靳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她交握的双手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带着手心温度,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的寒意。
车子在老宅主楼前缓缓停下,司机拉开车门,厉时靳率先下车,然后转身,非常自然地扶着苏雨棠。
就在她站稳脚跟的那一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哟,时靳回来了,真是稀客啊。”
苏雨棠抬头望去,只见二叔厉明德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廊的台阶上,目光黏腻地在她和厉时靳之间来回逡巡。
“听说你把泰山大人都接到京城享福了?怎么今天没一起带来,让二叔也见识见识?”
他的话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门口站着的几个佣人听得一清二楚,那毫不掩饰的讥讽,直直地扎了过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