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出现在纸上,不是狂放的草书,也不是工整的楷书,而是一种极为秀美,又极富风骨的字体——簪花小楷。
字迹清丽,结构严谨,笔画流畅婉转,柔中带刚。
苏雨棠写的是另一首词的下半阙: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词与《沁园春·雪》的意境有相似之处,都是英雄豪情。
但一个重在指点江山,一个重在壮志未酬。
“好!好一个簪花小楷!”
厉时循再也忍不住,第一个拍手叫好。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眼神里满是痴迷和赞叹。
“大嫂这手字,深得卫夫人《笔阵图》精髓。笔法遒劲,形体秀美,风骨内蕴,没有十几年的童子功,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厉念真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她从小学习的钢琴、芭蕾,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在苏雨棠这手书法面前,都显得可笑至极。
嫉妒在她眼中燃烧,她死死盯着苏雨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不知觉。
厉父厉母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轻视,转为了震惊和复杂。
主位上的厉震山已经坐不住了。
他走下台阶,来到书案前,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細地看着那一行行簪花小楷。
他的手,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许久,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雨棠,重重地点了点头。
“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二叔厉明德。
“明德,你之前跟我说,时靳娶了个不知礼数的乡下村姑回来。”
厉震山的声音冷了下来。
“现在看来,不是她不知礼数,是你自己眼瞎!”
厉明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低下头,嘴角僵硬地扯动。
“是,是……是我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心中却警铃大作:此女,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而老爷子,却不再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对苏雨棠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老爷子捂着胸口,咳得脸色都有些发白。
厉母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他,担忧地说道:“爸,您别太激动了,医生说了您要静养。”
厉震山挥了挥手,止住咳嗽,却没立刻回去休息。
他转身,亲自走到厅堂侧面的一架多宝格前,颤颤巍巍地从最高层,取下了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子。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唯独苏雨棠不知。
那是厉震山年轻时偶然得到的一方宋代端砚,石质细腻温润,是他最珍爱的文房四宝之一,轻易不示人。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求取,都被老爷子一口回绝。
此刻,他却亲手将它取了下来。
厉震山拿着盒子,一步步走回到苏雨棠面前。
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那方紫中带青、形态古雅的砚台。
“这方砚台,跟了我五十年了。”
老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厉念真的眼睛都红了,那方砚台,她小时候撒娇要过多少次,爷爷都舍不得给她摸一下,现在竟然要送给这个女人?
厉明德的眼角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爷爷,这太贵重了,雨棠不能收。”苏雨棠连忙推辞。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厉震山把盒子往她手里一塞。
“这不是给你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雨棠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是我给我的重孙子,准备的见面礼。”
苏雨棠捧着那沉甸甸的木盒,感到分量十足。她知道,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厉震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雨棠就代肚子里的孩子,谢谢爷爷赏赐。”
厉震山眼中的赞许更深了。
“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但眼神一直追随着苏雨棠的厉时靳。
“时靳。”
“在,爷爷。”
“你小子,这次眼光不错。”老爷子难得地夸了他一句,随即又敲打道,
“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以后就收收你那臭脾气,好好待人家,听见没有?”
“……听见了。”厉时靳的回答有些生硬,但没人敢质疑他的顺从。
二叔厉明德和厉念真垂头丧气,连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雨棠在厉时靳和厉时循的护送下,被送出了正厅。
那背影,在他们看来,刺眼极了。
出了正厅,厉时循还意犹未尽,兴奋地跟在苏雨棠身边:“大嫂,你真是深藏不露!那手簪花小楷,改天一定要再让我开开眼界!”
厉时靳没理会弟弟的激动,径直拉开后座车门,用手护着苏雨棠的头顶,示意她先上车。
等苏雨棠坐稳后,他关上车门,转向还想跟着上车的厉时循,眼神平淡无波地吐出四个字:“你,自己回。”
厉时循脸上的兴奋一僵,随即明白过来,大哥这是嫌自己碍事了。
他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对着车窗里的苏雨棠挥了挥手,识趣地走向了自己的车。
回程的黑色轿车里,气氛不再像来时那般紧绷。
苏雨棠靠在椅背上,精神一放松下来,一股疲惫感便涌了上来。
今天这一仗,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里还抱着那个紫檀木盒。
突然,一只宽大而温热的手,覆上了她放在盒子上的手。
苏雨棠身子一僵,转过头,对上了厉时靳的侧脸。
他没有看她,目光直视着前方,用他那惯有的低沉嗓音,轻轻说了一句:“今天,表现不错。”
这简单的六个字,却让她心头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肯定了她这个人。
车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层柔光。
就在这难得的静谧中,一直沉默开车的司机忽然按下一个按钮,车载内线电话的提示音轻轻响起。
“先生。”司机的语气有些凝重,“是阿诚的紧急来电。”
话音刚落,他便将一个正在通话中的车载电话听筒向后递来。
那一点点在空气中悄然滋生的暧昧气氛瞬间被击碎。
厉时靳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松开了覆在苏雨棠手上的大掌,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情,伸手接过了听筒。
“说。”他只吐出一个字。
听筒里,阿诚急切而沉凝的声音清晰传来,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旁边苏雨棠的耳中:
“先生……刘翠芬,找到了。”
苏雨棠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厉时靳的眼神骤然冰冷,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在哪儿?”(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