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猫与鼠

    连续几日,朝臣们上朝都没在廷尉的位置上看到李斯,议论纷纷,要知道李斯勤勉,少有告归之时,难道是他家中出了什么大事。

    李斯跽坐于室,油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天光再次照进房中,满身憔悴。

    心中具是输给稚子的难堪。

    挣扎许久,想到这门赌约有天子作证,李斯不敢反悔,咬了咬牙,斋戒沐浴三日,才踏出房门,打算入宫,不想此时有宦者登门。

    宦者道:“小人来自泉宫,是少公主的宦者,此行是替殿下给廷尉送上礼物。”

    不待李斯回复,旁边的一个宦者将一个用黑布蒙住的笼子放在李斯面前,吱吱声从笼中传来,有几分耳熟,李斯还没想会是什么东西,宦者揭开黑布,里面的东西也暴露在人前。

    尖嘴缩鳃,细毛长尾,正拿着粟米咬食,是一只硕鼠。

    李斯愣住,不明白含光是什么意思。

    宦者说:“殿下曾听说,廷尉曾在郡中做事,见仓中有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就想宫中是否藏鼠,遣狸奴去仓中捕鼠,果然如廷尉所知,有鼠藏身。”

    “这就是昨日捉的鼠,殿下想让廷尉见见。”

    老鼠终是老鼠,终有一日会被主人发现,驱逐赶去。李斯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含光摇头晃脑这样嘲讽他,面色一下涨的通红。

    他是楚人,曾在郡中做小吏,见厕中鼠食不洁,遇到人犬,惊慌失措,而仓中鼠,蔽于仓中,终日食积粟,安稳度日,就觉得人如鼠,有没有出息由环境决定,由此舍了无能的楚王,到咸阳为秦王做事,没想到小儿会以此来羞辱他。

    难掩怒色,忽而又想到什么,渐渐白了。

    他推行小篆失败,在秦王眼中不如一个稚子,说不定真要像只老鼠被扫地出门。

    妻子在旁担忧看他:“良人……”

    李斯忧心忡忡,连赵高都能被斩于弃市,就算他自诩才干出色,也不敢笃定秦王是否还会用他,毕竟他输给了一个稚子是真,就算稚子聪慧,也是稚子,廷尉输给稚子就是无能。

    秦王并得天下,不缺良才。

    又在室内枯坐,冥思苦想。

    越想前途是一片黯淡。

    心中郁郁。

    直到妻子带来一团绢帛。

    “刚刚那位宦者再次登门,说漏了东西给良人你,是那位殿下给你的。”

    李斯接过绢帛,想着又是什么嘲讽话,自嘲一笑,才打开来。

    见上面写着。

    ——君为猫,何以畏鼠。

    李斯愣住。

    乍然思绪通明,从席上起身,妻子不明白他为何又高兴了,这绢帛里难道藏着什么连珠妙语。

    “良人……”想要问问,不料李斯抓住她的手,激动说。

    “麻烦夫人为我重备束脩。”

    “斯要去见夫子。”

    时人见尊长送礼多有讲究。

    《周礼》言: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如李斯这样的卿,该送羊羔。

    于是含光就收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羊。

    羊毛卷卷,尾巴短短,小耳朵耷拉着,还咩咩叫,十分可爱。

    她亮起眼睛,一把抱住,用小脸蹭了蹭软软的毛,小羊被洗得很干净,香香的,她又蹭了蹭:“羊羊。”

    和新得的小羊玩闹了一会,才抬头看向李斯。

    李斯衣冠肃穆,面容洁净,袍服上熏着淡淡兰香。

    他躬身作揖:“斯见过夫子。”

    含光挺起小胸膛,学着淳于夫子平日的动作把手背在身后,好像这样就是一个夫子,但她实在年幼,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不仅没有夫子的严肃,反而天真可爱。

    李斯不敢轻视她,他已经因为轻视吃了大亏。

    含光咳嗽一声,这也是在学淳于夫子,奶声奶气道:“李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都看到了,你喜欢吗。”

    “斯见到了,多谢夫子赠礼。”李斯说,“不过,斯还有一事不明,想请夫子教我。”

    “猫若犯错,主人还会喜欢那只猫吗?”

    含光摇了摇头,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如此愚笨,李斯默然,听她问。

    “猫善捕鼠吗?”

    李斯说:“擅。”

    “主人知道那猫善捕鼠吗?”

    李斯说:“擅。”

    “主人需要猫为他捕鼠吗?”

    李斯犹豫不言。

    许久才说:“或许需要,此猫不是唯一的猫。”

    含光又摇头,李斯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说错了。

    她说:“什么叫不是唯一的猫,每只猫都不一样,就算擅长捕鼠,所用的方法也都不一样,仓中之鼠何其多,主人需要更多的猫,更多有不同方法的猫,老鼠也狡猾,愚笨的猫是捉不到老鼠的,只用单一的方法终究会被老鼠玩弄,那么主人就不会只用一只猫。”

    “可那只猫犯了错?”

    “是什么大错?”

    李斯:“不是,可也不算什么小错。”

    “那不是更好,”含光揪了揪羊羔的毛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担忧这些小事,她新收的这个学生笨笨的,有点不耐烦,但到底是自己的学生,她耐着性子说,“有错便是把柄,有把柄便可掌握,哪一个主人会不喜欢用这样的猫。”

    这不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吗,怎么她这个学生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当上廷尉的。

    不是说他很聪明吗,怎么感觉也不怎么聪明。

    李斯恍然大悟。

    他再一次作揖,这一回是真正的敬服:“多谢夫子教我。”

    现在含光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稚子,而是一个有着大智慧的孩子,输给这样的一个孩子,他输是理所当然的事。

    嬴政处理完朝政,就听说李斯向含光拜师,最终还一脸高兴地出了宫。

    “确定他一脸高兴?”他问宦者。

    宦者点头:“卑下亲眼看到,廷尉面如春色,神情喜悦。”

    李斯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这是怎么了,他难道拜个师,脑子也拜出问题来了,他了解李斯,让他拜一个稚子为师绝对不会高兴,那就只能是含光做了什么。

    他放下竹简,让宦者去唤人。

    一刻钟后,殿外传来含光吵吵闹闹的小奶音。

    “……怎么它不能进,我能进,它不就能进吗。”

    含光拉着一头羊,宦者面色为难。

    “殿下,它真不能进去。”

    含光认为它就是能进:“我上次抄宫规,有人跟我说,进入大殿要脱履解兵,你看,我的咩咩又有没有穿鞋,又没有佩戴兵器,它为什么不能进去。”

    “殿下,您的小羊不是人呀,自然不能入殿。”宦者欲哭无泪。

    “可也没有人说,一定得是人才能入殿。”

    宦者还是不敢放羊进去。

    含光就站在外面,抱着小手:“那我也不进去了,你去跟父王说,让他把话写在竹简,把竹简传给我,我把我要说的话也写在竹简,再传回给他。”

    宦者当然不敢将这话传进去,就在他为难之际,嬴政走了出来,听到这话,笑了。

    “可是觉得自己的字学好了?”

    含光的字当然还是那狗爬字,但她没有一点羞愧,说:“父王,李斯现在是我的弟子,他不能做我的夫子,你可是答应的。”

    防止嬴政又找别人来教她,逼她学那些看不懂的字,含光又说:“我现在成了他的夫子,说明我比他厉害,我比他厉害,就不需要夫子,我可以自己做自己的夫子。”

    她聪明,能胜李斯,不代表她的字变成了一手好字。

    嬴政道:“你既然觉得旁人都不如你,那么朕做你的夫子,从今日起,每日朕抽出一个时辰教你习字。”

    “不要!”含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生怕嬴政听不到一样大声拒绝。

    嬴政笑了一下而后厉声说:“朕是天子,天子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含光拉着自己的羊跑了。

    她才不要学什么字呢。

    ……

    笔尖的墨晕开,又变成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字,含光想动动手,她写的太久,手有些累,可嬴政的手牢牢的握住她,她怎么也挣脱不开,皱起小脸,在心里控诉他。

    父王太坏了,他难道就没有事做吗,一定要让自己学字吗,学字到底有什么用处,写的字更多,就要看更多的字,那就要每天坐在宫殿里看字,这样一件坏事为什么人人都觉得是件好事,连蛾说起以前学过字的经历都一脸骄傲。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嬴政冷冷说:“心里又在想什么,把笔握好,眼睛看着竹简,若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以后别人会笑话你的。”

    他们此刻在写的字就是含光的名字。

    含光写了很久,都没有写好。

    总能将她的名字变成更多稀奇古怪的新字。

    嬴政的耐心要耗尽了,他的女儿这样聪明,为什么字就是学不好呢。

    “我不要学字,父王。”含光也受不了,再写下去她要发脾气了。

    “没人敢笑话我的,我是你的女儿,是大秦的公主,他们笑话我,不就是在笑话你吗。”

    所有人怕父王,就算顾及父王,他们也不敢当面笑话她。

    至于他们会不会在背后笑话,那又怎么了,在背地里说就在背地里说,反正她也听不到,含光想得开,从不会为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而烦恼。

    “父王,你说对不对。”

    回答她的是被人握着抬起的手,拿笔沾了沾墨,又开始在竹简上写字。

    “今日一定要把你的名字学会。”

    嬴政不想搭理她那些歪理,他不相信了,教一个小孩写字会比征服天下还要难。(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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