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废墟伏击点,如同回到一座亲手构筑的、充满死亡机括的棺椁。林墨将自己重新嵌入那石砌残骸的阴影中,残骨刃紧贴腿侧,拳套的粗糙皮质摩擦着指关节。最初的行动准备带来的短暂亢奋早已褪去,剩下的,是冰冷而粘稠的等待。
时间,成了最钝的刀子。
最初的半个时辰,感官被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每一丝风穿过断壁的呜咽,每一只夜虫在焦木下的嗡鸣,甚至远处贫民窟隐隐约约的梦呓。左眼的冰冷钝痛似乎成了某种计时器,随着心跳一缩一胀。他反复在脑海中推演伏击的每一个步骤:运输队出现的方位,护卫可能分布的阵型,第一击的目标(是持弩者?还是领头修士?),***投掷的时机,骨雷触发的概率,撤退路线的选择……推演了无数遍,直到每一个动作都几乎形成肌肉记忆。
然而,推演结束,现实依旧一片死寂。只有废墟永恒的腐朽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散发的、被《敛息术》极力压抑却依然存在的淡淡浊气与血腥味。
煎熬开始了。
身体率先发出抗议。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且近乎凝固的姿势,让肌肉开始酸胀、僵硬。左眼的疼痛不再仅仅是背景音,它开始像一根冰冷的锥子,试图凿开颅骨,与体内缓慢流转的浊气里应外合。每一次浊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都仿佛牵动着某种更深处的污秽,带来隐约的、如同无数细针在经脉中游走的麻痒与刺痛。这是吞噬金丹、强行筑基后,污秽根基无时无刻不在的反噬。平日尚可忍耐,在此刻绝对寂静、心神高度集中的等待中,却被无限放大。
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默念《残阳诀》中粗浅的镇压法门,引导那微薄而阴暗的灵力在特定经脉中流转,试图安抚躁动的浊气。这过程本身也是一种消耗,如同在体内进行一场微小而持续的战斗。
接着是心智的磨损。过于漫长的寂静开始滋生怀疑的霉菌。那灰斗篷的情报准确吗?运输队今夜真的会来?还是说,那令牌本身就是一个诱饵,自己早已暴露,正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这片废墟?玄天宗的人是否已经察觉分舵的异常,加强了戒备,甚至更改了路线?各种最坏的可能性不受控制地涌现,每一次都让他呼吸微微一滞,气息险些紊乱。
记忆的碎片也趁机袭来。不是系统的回忆,而是破碎的感官闪回:遗弃之原那日,浓烟混合血腥的味道;黑风寨考核时,脚下温热血浆的粘稠触感;吞噬寨主金丹时,那股几乎将灵魂撑爆又瞬间污染的痛苦与力量……这些碎片尖锐而无序,切割着他强行维持的冷静。他仿佛能听到村老濒死植入噬灵蛊时,那混合着绝望与期望的嘶哑声音:“活下去……但别变成……”
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细微的痛感和腥甜让他瞬间清醒。冷汗,不知何时已浸透内衫,贴在皮肤上,冰凉粘腻。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极其缓慢地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直的手指,确认所有装备依旧在应在的位置。目光再次扫过下方寂静的通道,扫过那些他亲手布置的、此刻看起来毫无异常的死亡机关。陷阱还在。计划还在。他还在。
等待,就是对意志本身的凌迟。它将勇气一寸寸风干,将耐心一丝丝磨薄,将杀意从沸腾的烈焰熬煮成冰冷的、沉在心底的毒液。他必须承受这种凌迟,必须比猎物更有耐心,比这片废墟更沉默,比即将到来的黑夜更深沉。
他抬头,透过残骸的缝隙望向天空。夜色依旧浓稠,但东方极远处,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灰白,正在悄然侵蚀墨蓝。寅时,快要过去了。
就在这煎熬即将抵达某个临界点时,他左眼的血瞳,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不是疼痛的加剧,而是一种……被遥远之处、微弱但有序的灵气波动拂过的感觉。非常模糊,混杂在夜风与城市底噪中,几乎难以分辨。
但林墨捕捉到了。
如同蛰伏的毒蛇感知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又强迫自己缓缓放松,保持绝对的静止。所有杂念、所有身体的不适,在这一刻被彻底压下。心神无限收束,全部凝聚于双耳与那只冰冷的左眼。
来了。
等待的煎熬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猎物踏入猎场前,最后一片死寂中,猎手极致冰冷的专注。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气息微不可闻。右手,握住了残骨刃冰凉粗糙的骨柄。左手,捏住了一枚***浸油的引信。
眼眸深处,那抹血色的杀意,终于彻底凝固,再无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虚无的、等待溅血的黑暗。
棺椁已备,只待葬入鲜活的血肉与惊惶的灵魂。(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