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第三个公式,在林渊眼中突然扭曲成了一架纯白的、半透明的天平。
不是比喻,不是幻觉。
那架天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视野正中央,超越了黑板、讲台和所有现实景物,仿佛直接烙印在视网膜上。线条流畅的秤杆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左端的托盘空空如也,右端的托盘则沉甸甸地压着一张泛着冷冽光泽的羊皮纸卷。
林渊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用力眨了眨,再睁开。
天平依旧。
甚至随着他视线的聚焦,羊皮纸上的文字流淌出更清晰的光晕:
【日常任务:解答黑板第三题】
【奖励:对该公式的永久性深度理解与三种衍生解题思路】
【代价选项(请选择其一支付):】
A. 本日剩余所有课余时间(至晚自习前)
B. 关于初中班主任赵老师声音特质的一段清晰记忆(约30秒)
C. 明日早餐时,对食物色香味的全部感受能力(持续一餐时间)
粉笔灰在午后斜照的光柱里缓慢翻滚。数学老师平板无波的讲解声与窗外嘶哑的蝉鸣交织成一片混沌的白噪音,让这个高二下学期的周二下午沉闷得令人昏昏欲睡。
但林渊此刻睡意全无。
他盯着那三个“代价选项”,喉咙发干。零花钱?记忆?食欲?这算什么?魔鬼的交易吗?为什么是他?
讲台上,老师敲了敲黑板:“这道题是课后拓展内容,有没有同学有思路?”
教室里一片寂静。那道涉及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变形的导数题确实难度不低,好几个数学不错的同学都皱着眉头。
天平静静悬浮,散发着某种无声的催促。
一种混杂着荒谬、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好奇的情绪攥住了林渊。他握紧手中的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坑。
“林渊。”
数学老师忽然点名:“你刚才好像很专注,有想法吗?”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林渊感到脸颊发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视线余光里,那架天平依旧固执地占据着视野中心。
选……A?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羊皮纸上的A选项微微亮起。
“我……”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这道题……可能可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变形,结合函数单调性……”
他说得很慢,但每说一个字,脑海中的思路就清晰一分。黑板上的符号和公式仿佛活了过来,自行拆解、重组,展现出内在的逻辑脉络。他甚至能“看”到三种不同的解法路径,像地图一样在脑中展开。
“具体来说,”林渊的声音逐渐流畅起来,“设辅助函数g(x)=f(x)-f(a)-[f(b)-f(a)]/(b-a)·(x-a),在区间[a,b]上应用罗尔定理……”
他条理清晰地将完整过程陈述出来,甚至简要提到了另两种解法的核心思想。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声音和风扇的嗡鸣。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和赞许:“非常好!林渊同学的思路很开阔,大家记一下。”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叹和窸窣声。林渊坐下,掌心一片潮湿。他成功了——用今天的课余时间?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视野中的天平虚影骤然清晰。
【代价:本日课余时间确认。契约成立。】
左端的托盘轻轻向下一沉,仿佛有无形的砝码被放了上去。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冰凉的抽离感从身体某处掠过,快得像是错觉。
下一秒,天平虚影如雾气般消散。
林渊愣了两秒,猛地低头检查自己——手还是手,腿还是腿,没有什么变化。他试着回忆初中班主任赵老师的声音……好像还能想起来那个总是拖堂的男中音。
似乎,没什么不同?
“叮铃铃——”
下课铃骤然响起,如同赦令。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移动和少年人特有的喧闹声。
“渊子!行啊你!”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后排弹过来,胳膊熟练地勾住林渊的脖子。秦燃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深藏不露啊!刚才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数学之神附体了!走走走,小卖部,新到的冰镇橘子汽水,我请客!”
秦燃的手臂温热有力,带着熟悉的汗味和阳光气息。他是林渊从小到大的朋友,两人从穿开裆裤玩泥巴到现在勾肩搭背逃体育课,熟悉得像是共用同一个童年。
换做以往任何一天,林渊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此刻——
“不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我……突然想起学生会有个表格要赶,得去机房。”
“啊?”秦燃松开手,一脸狐疑,“学生会?你什么时候混进学生会了?”
“就……最近。”林渊避开好友探究的目光,手脚有些僵硬地收拾书包,“帮忙而已。明天,明天一定。”
“喂!你书包拉链没拉好!”
林渊将秦燃的喊声抛在身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走廊里挤满了下课的学生,笑闹声、脚步声、隔壁班老师拖堂的讲课声混成一片。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切出明亮的光斑。
他朝楼梯口走去,打算先去操场透透气——刚才那个“契约”让他心头发慌,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然而就在他走到楼梯口,准备转身下楼时,双腿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不是比喻。
是真的沉重。
林渊错愕地低头,试图抬起右腿,却感觉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死死按住他的膝盖。他用力,肌肉绷紧,但腿就是抬不起来,甚至无法迈出哪怕一步。
冷汗瞬间从后背渗出。
他试着转向——去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总可以吧?
身体转动到一半,那股无形的阻力再次出现,像一堵柔软的墙挡在面前。他伸手去推,手掌按在空气中,却真实地感受到了阻碍。
“同学,挡路了。”身后有人提醒。
林渊僵硬地侧身让开,看着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地走下楼梯。他们步伐轻快,没有任何异常。
只有他。
只有他被困在这里。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课余时间……本日所有课余时间……
难道所谓“代价”,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不能进行课余活动”?
林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楼梯不能下,卫生间不能去,走廊尽头是教师办公室,也不能算“课余”……
他的目光落在走廊另一侧,那扇挂着“信息技术中心”牌子的门上。
机房。
刚才他对秦燃撒谎说要去机房。
几乎是本能地,林渊朝那个方向迈出脚步。
沉重感消失了。
阻力消失了。
他像突然被解除了定身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扶住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盯着机房的门,又回头看了看楼梯口。
一个实验。
林渊慢慢走回楼梯口——沉重感再次出现。退回走廊中部——恢复正常。走向机房——轻松自如。试图转向通往操场的方向——寸步难行。
就像有一张看不见的、以“非课余活动区域”为边界的地图,他被强制限定在其中。
“操……”林渊低声骂了一句,手指深深抠进掌心。
他最终推开了机房的门。冷气扑面而来,房间里整齐排列着几十台电脑,只有角落里有几个学生在埋头操作,大概是信息学竞赛班的。
林渊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却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他试图登录社交软件——页面加载到一半卡住,然后蓝屏。他试着用手机——刚解锁就自动关机,重启后只剩下基础通话功能。他想起身去书架拿本杂志——站到一半就被按回椅子上。
绝对的、不留余地的束缚。
林渊瘫在椅子里,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灰尘在光柱中翻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存在——不是钟表上的数字,而是这种被囚禁在固定空间里,眼睁睁看着光线变化却无能为力的实感。
原来这就是代价。
不是疼痛,不是流血,而是这种精细的、冰冷的、针对“可能性”的剥夺。
---
下午的课程一节节过去。林渊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允许”的范围内移动:教室(上课)、机房(所谓的“学生会工作”)、食堂(但只能吃,不能闲聊或逗留)、厕所(必要生理活动)。
每一次试图越界,都会感受到那股无形的阻力。几次之后,他学会了不再尝试。
最诡异的是,除了他自己,似乎没有人察觉异常。
体育课上,秦燃又跑来问他:“真不去打会儿球?你最近老闷着。”
林渊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感觉到如果自己答应,双腿立刻就会背叛自己。他摇头:“肚子有点不舒服,你们玩。”
“你这肚子不舒服都一周了吧?”秦燃皱眉,“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老毛病。”
秦燃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行吧,有事随时叫我。”
林渊看着好友跑回球场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愧疚,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如果秦燃知道真相,会怎么看他?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找上他?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时,那股萦绕不散的束缚感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林渊正坐在自习室里对着一本物理题集发呆——他其实一页都没看进去——突然感到身体一轻,那种无处不在的别扭感消失了。他试探性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没有阻力。
他走出自习室,穿过走廊,下楼。每一步都自由顺畅。
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拂过脸颊,林渊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代价……必须真实。
这六个字,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刻进了他的认知里。
“林渊?”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
林渊转身,看到苏清影抱着几本书站在路灯下。她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学生,成绩优异,样貌出众,但总是独来独往,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此刻她穿着整洁的校服,黑发披肩,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还好吗?”苏清影问,声音平静无波,“刚才在自习室,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对。”
林渊心里一紧:“没什么,有点累而已。”
苏清影走近两步。她的眼睛很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不是关心,更像是一种……审视。
“是吗。”她淡淡地说,“但我注意到,你今天下午的活动轨迹很规律。教室、机房、食堂、自习室,像预设好的路径。而且——”她顿了顿,“你在机房并没有真的在做事,只是坐着发呆。”
林渊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她怎么知道?她跟踪他?
“苏同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苏清影没有立刻回答。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林渊,最后微微颔首:“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如果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建议你谨慎对待。有些代价,付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说完,她抱着书转身离开,步伐平稳从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林渊站在原地,晚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异常的事情……代价……
她知道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林渊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自动跳出一行字——不是短信,不是任何应用,就像系统提示一样直接显示在锁屏界面:
【日常任务完成评价:合格】
【代价支付验证:真实有效】
【宿主适应性评估:初步稳定】
【下一任务生成时间:72小时后】
【提示:建议在此期间维持正常社交,避免引起额外关注】
文字停留了五秒,然后消失。手机恢复正常,锁屏上是普通的日期和时间。
林渊盯着屏幕,手指冰凉。
七十二小时。
他还有七十二小时的“正常时间”。
然后呢?
---
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母亲还在加班没回来,父亲上个月被外派到邻市参与一个工程项目,家里空荡荡的。林渊打开冰箱,拿出剩菜热了热,草草吃完。
洗漱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通的五官,普通的发型,普通的T恤校裤。扔在人群里三秒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平凡高中生。
为什么是他?
那个“天平”到底是什么?
洗漱完躺在床上,林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黑暗中,那架纯白的天平虚影仿佛还在眼前晃动。他抬起手,对着黑暗张开五指,又握紧。
真实的。
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想起苏清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她说的“代价收不回来”,想起秦燃勾着他脖子时手臂的温度,想起被无形力量禁锢时的那种窒息感。
还有七十二小时。
林渊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但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他忽然“看到”了一幅画面——
不是梦,更像是记忆碎片:初中部的老槐树下,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眼,蝉鸣震耳。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的女生抱着几本音乐书从树干后跑出来,差点撞进他怀里。书散了一地,女生抬起头,眼睛很大很亮,盛着惊慌和歉意。
“对、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年少的自己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侧身绕开,抱着作业本继续往前走。
画面定格在女生抬起的脸上。
然后林渊认出来了——那是苏清影。
更稚气,更鲜活,但确确实实是苏清影。
可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冷汗瞬间浸透睡衣。
林渊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喘息。黑暗中,只有时钟滴答作响。
他颤抖着打开台灯,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在第一页用力写下:
第一,系统真实存在。
第二,代价绝对有效。
第三,苏清影可能知道什么。
第四,我和她以前见过?为什么我不记得?
第五,七十二小时。
写到最后一条时,笔尖戳破了纸张。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远处传来夜归汽车的声响,更远处,夜班飞机的航行灯像一颗缓慢移动的星星。
平凡的世界仍在运转。
但林渊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永远不一样了。
他躺回床上,台灯没关。光晕在视线边缘晃动,逐渐模糊成那架纯白天平的形状。
而在意识最深处的某个地方,一行状态文字如幽灵般浮现,又悄然隐没:
【认知偏差纠正程序运行中……】
【记忆锚点(苏清影/初级)检测到异常波动……】
【关联要素:“秦燃”、“危机”、“友谊扰动”……符合度持续提升】
【下一任务框架构筑进度:1.7%】
【倒计时:71:52:14……】
夜色正浓。
蝉鸣暂歇。
但新的称量,早已开始倒计时。(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